呼延到得上界已有五千余年,再不复当年的懵懂。
当初呼延初踏上界,可谓睁眼两是茫然,这上界之事一问三不知,懵懵懂懂、艰难存身,若非得悟《古碑万变》这等秘法,恐怕他的际遇,这辈子也就能做个斯瓦匹剌家的人族家仆,逃不脱在那战熊城终老而亡的命运。
而今的呼延,却已在魔界站稳脚跟,有了自家的一席之地,更是自立门户,稳坐一门之主,乃是踏入神境的强横人物,比之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以他如今的本事,便是纯以本尊委身异族之中,亦能受得礼待。若是投靠某一家族,即便他乃落没人族后裔,也能凭这身修为获得尊崇身份,享受与异族长老等同的供奉,做得身居高位的一家门客。
假使那《古碑万变》秘法尚能施展,他便能化作异族之身,安然投身那异族之中,轻易也能混得风生水起,继而更能以他那神境修为开家做祖,便是说无论到何处去,俱能有他一席之地。
奈何如今已然在魔界开山立派,闯下偌大家业,兼之已然成家立业,家中尚有娇妻,而他跨入神境之后,那《古碑万变》秘法便自废弃无用,自然便没了那投身异族的心思了。
这《古碑万变》秘法用以改庭换面倒是绝妙法门,以呼延如今对这上界知之甚深,更因别有用心,倒也恰好早已打探清楚从此去往战熊族的路径,他此番逃逸出荒兽山谷,便自遁入白泽族疆域,其后经由十一族疆域过境,若是那《古碑万变》秘法仍旧能用,自该入一境便换作本土异族模样,如此定能省去诸多麻烦,也无需这般畏首畏尾,便能招摇过市,方便至极。
奈何待到金体胎境,这血肉便已然熬炼如金,有了真金般水火难浸、柔韧不磨的特性,至此之后呼延便再难施展《古碑万变》秘法,只因难寻能够熔炼血肉之物,连那至刚至阳的天火亦拿之毫无办法,任由如何灼烧,他这身血肉便真是真金不怕火炼,这功参造化的《古碑万变》秘法,饶是呼延身怀万卷兽身图这等至高秘辛,也因此只得束之高阁,再无一用。
本以为这秘法至此再无法得见天日,谁曾想这却是柳暗花又明,待得呼延晋升一掌神境之后,那熬炼纯净的血肉便能如意变化,这倒让呼延灵机一动,琢磨出一个颇为取巧的法子。
他如今乃是四肢神境的修为,那常用右掌的血脉已然悉数熬炼精纯,如今一掌皆是最为纯净的血脉,就此运以极力,这一掌血肉便能如心意转,少说也能变幻十丈巨大。如此一来,凭借他铭记在心的万卷兽身图,便也能另辟蹊径,再度重现那《古碑万变》秘法的玄妙,将那右掌血肉运力鼓胀十丈高下,随心意捏拿成任一异族模样,在将自家本尊肉身包裹其中,从外在而看,恐怕至境大能也难以察觉端倪。
只可惜他已独占自家命星,这便是难以掩饰的最大纰漏,若是有法子去了这弊端,则《古碑万变》才能说是完美无缺。
好在这命星一说,外界异族多是体修,神境体修并无法门洞察这命星玄妙,至于神境魂修与圣境强者,放到何处去俱是稀世罕见,独有万一走运才能撞见,且无心之下,料想这神经魂修、圣境强者也无意耗费心念、施展秘法查探,这命星的弊端便也算是可有可无了。
是以逃出荒兽山谷之后,呼延立时换作白泽模样,一路又行谨慎,为求稳妥也便不再珍惜那禁断神符,时时谨记更替。待到下一巨烛族疆域,又自用纯净血脉变幻身形,自是安然而行,直入战熊族疆域。
他本以为如此耍了一番祸水东引的手段,早该甩脱了一众追敌,却哪里猜想得到,自家那奸猾师尊刀魔神主却也机缘巧合,恰巧吊上了他的末梢,竟也一路跟随而来。
只是刀魔神主不比呼延,一路紧跟,待得眼见这引路的呼延似是欲出荒兽山谷,刀魔神主自是凝重、迟疑,终归耐不住那圣人遗库与那什么轮回之秘的致命引诱,这便咬牙发狠,硬是追了出来。
随后待见呼延忽而施展玄妙手段,化作一头形神兼备的白泽,以刀魔神主之能竟也寻不出破绽,这才令刀魔神主大惊失色,对自家这奸贼徒儿又自高看一眼。
好在刀魔神主早已将浑身血脉悉数炼化纯净,浑身血肉俱能随心变幻,这魔界隐藏在荒兽山谷已有数百万年,对这荒兽山谷毗邻的白泽族,比之旁族自是多几分熟知,这便也能摇身一变,化作一头似模似样的白泽,依旧紧跟不舍。
只是行之更远,随后待得到那巨烛族疆域,便已然让刀魔神主渐至苦不堪言开来。
这巨烛族与魔界所在,中途尚且隔着那白泽族,是以魔界人族鲜少见得巨烛族身形,幸在刀魔神主活得时日极长,总还有些见识,便能勉力模拟那巨烛族长相,可体内血脉、筋骨、窍穴的走向、位置,这类细致入微的差别,便毫无办法了。
他可不似呼延,还有万卷兽身图这等绝妙的际遇,纯以他将入圣境的眼识,只需遇得一头原生巨烛,便能洞察入微,待得查看清楚,也能模仿得似模似样,却经不起推敲。
呼延有万卷兽身图为引,异族肉身玄妙悉数了然于胸,变化之后自是毫无破绽,但刀魔神主这般变化,却是徒具其形而无其神,便是遇得寻常神境异族,稍微留意一二,必定窥破刀魔神主的伪装。
是以刀魔神主这一路跟来,还算是气运护佑,未曾在异族他乡遇得圣境强者。寻常身境强者,行走时动静颇大,倒也能被刀魔神主提前预感,继而避过不遇。但是到得神境高深处的异族强者,已然如刀魔神主一般,一应行踪收敛几近虚无,两相不知之下,倒是常有偶遇。
这一经相遇,被人窥破自家行藏,以刀魔神主的心性,自是二话不说举刀相向,便在对头尚未回神之际,做下这杀之灭口的狠毒行径。
刀魔神主这等人物,乃是将入圣境的老魔头,做起这等狠手,自是驾轻就熟,熟稔顺手,加之突兀暴起,往往异族强者略一愣神,已然刀过两分,断尸被刀魔神主以血脉包裹,渐至将其中怨念分而炼化,直至消无。
对于他这等修为、身份之人,兴许圣人血肉还有些用处,能够让其触类旁通,增进圣境感悟。但寻常神境血肉已然无甚大用,无非当做花销、买卖之用,如今他这刀魔门家大业大,每日进出、花销亦是个大数目,如此倒也能填充家底,丰厚积蓄,充实门中储备。
也算未曾遇得似巫奇、吴威这等神境几近无敌的强横异族,寻常神境遇得刀魔神主,便只能算是自家倒霉罢了。是以行出百亿里开外,这刀魔神主自是有惊无险,反倒因祸得福,收了许多神境血肉,也算是没白跑一趟。
只是待见得前方那贼子变幻模样,遇得异族竟毫无破绽,一路从容前行,刀魔神主惊疑之余,反观自家这般提心吊胆、偶遇激战的劳苦际遇,自是恨得咬牙切齿不已,更自暗自发狠。待得跟随这贼子寻到那圣人遗库,便要将其捉拿,抽筋拔骨薄皮,精心泡制以为解恨。
如此艰辛行出一年有余,便见那贼子再度变幻身形,俨然化作一头十丈高下的狂野黑熊,牙尖爪利,腰粗腿壮,气势蛮横,竟是神形兼备,比之平日所扮异族更见鲜活神似,便是自觉对呼延知之甚深的刀魔神主,见状也大为惊讶。
在这十丈黑熊身上,他竟再也寻不出自家那奸猾徒儿的痕迹,浑然便是一头原生战熊,让他刀魔神主一时间犹疑不定,不知是这贼子另有秘法,得以这般化身,还是一头战熊化作了奸猾贼子,悄然混入魔界。
幸在当年刀魔神主与呼延相遇得早,倒也记得初遇呼延时,这小子乃是眼识身境的修为,肉身凝型难化,并无如意变化的本事,这才去了猜忌混入熊奸的疑心。
待得踏入战熊疆域,前方贼子便如鱼入水,轻车熟路,一路径直西行,越过一片凶兽横行的浩渺古森,便行入一望无际的一方赤土荒原,待得行至一座不起眼的崎岖小山脚下,这才驻足四下寻觅开去。
这小山寸草不生,与周遭荒山一般俱是赤土,奇石林立,半山腰有个百丈方圆的巨坑,但见那贼子寻觅无果,似是恼羞成怒,便自对准那巨坑深处拳拳猛砸,纯以巨力泄恨。那如山巨力接连砸下,这小山顿时山摇地动,时时将欲崩塌,顷刻便已被这贼子深入千丈之下,随即忽而再无声息,寂静得诡谲至极。
刀魔神主心虑有诈,这便暗自在外查探了一日一夜,怎也不见贼子出来,自是犹豫之后又自坚毅,倏然紧追而去,遁入那贼子运巨力砸出的深洞里。
谁知这一去,时光悠然滑过两万年之久,再未见刀魔神主的踪迹。
却说荒兽山谷的深处某个死寂深潭,在岁月流逝一万五千两百二十七年之后,忽有剑鸣如龙吟震霄,那深潭之水好似平镜中切,一道昂然身影直冲云霄之上,朗笑如滚雷,传扬千里之外。
“磨剑两万年,一朝剑出啸,我剑道威名,必重扬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