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王珏牵着卫戗的手,恭敬的跪坐在卫毅面前,声音琅琅道:“不出十年,我琅琊王氏必将成为当今天下的顶级门阀士族,而戗歌自当是我王氏的族长夫人,这是谁也无法动摇的既定事实,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婚姻之事更是如此,是以仪礼规矩,小婿自会从之,礼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此小婿特征得对戗歌有养育之恩的南公与姨婆首肯,今日来此,只是想提醒一下对戗歌有生育之恩的岳父大人,好叫岳父大人知晓,小婿与戗歌已在魁母见证下喜结良缘,至于须做与世人观看的盛礼,亦会逐一补上,今日因岳父大人私欲,落到我戗歌头上的无妄之灾,身为她的夫君,小婿会想办法替她解除,便不与岳父大人计较了,但有一事,小婿要事先讲下……”
卫毅抬眼看了看虞姜和卫敏,以手遮唇干咳两声,之后才沙哑道:“什么事?”
王珏冷冷一笑:“今日之前的旧事,小婿暂且揭过,但从今往后,若再有人敢将那些歪心邪意打在我王氏继任族长夫人头上,休怪我王氏翻脸无情!”
本就倍感尴尬的卫毅,在听完王珏的话,脸色非一般的难看。
虞姜安静的听完,拎着裙摆快步走上前,挨着卫毅坐下来,赔笑道:“十一郎啊,你也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王珏挑高下巴,冷淡的瞥了虞姜一眼:“滚——我王十郎面前,还没你这妖妇说话的份儿!”
虞姜对上王珏眼中的煞气,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刻意挺高的身形一点点颓靡下去,彻底噤声不语。
再怎么说,自己的夫人被人当着自己的面骂做“妖妇”,绝对不能置若罔闻,于是卫毅挺起胸膛,端出长辈架势:“十一郎,这婚姻之事,既由魁母前辈做鉴证,那便是戗歌的福气,想来世人亦是无理可挑,于情于理,为父都当承认你二人已是夫妻,所以呢,不管怎样,拙荆好歹也是戗歌的母亲,你的岳母,你怎好对她出言不逊?”
王珏侃侃应道:“《孟子·公孙丑上》: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诚服也——你那贱内,非我岳母,我岳母乃桓氏,且说以德服人,德行未到,空长些年岁便能服人,那我王氏族人中,不乏耄耋之年的老者,岂不都能坐上族长之位?退一步来讲,想要以力服人,力不及我,焉能制我?岳父大人,我敬你,只是看在你是戗歌生父的面子上,还请你不要把阿猫阿狗都推到我面前,妄自尊大!”
卫毅被王珏一通抢白,挺直的胸膛又缩了回去,特别是在王珏提到戗歌的生母之后,他的神情更是落寞,投向始终低头不语的戗歌的目光中也多出几分歉意。
王珏又道:“我等不日便要启程回归临沂,届时小婿太公会亲自过府与岳父商议结亲事宜,好了,小婿想说的皆以说完,时间不早了,小婿与戗歌先行告退,还请岳父早些歇息。”
义正言辞的讲了那么多,其实主要目的就是光明正大的牵着卫戗的小手过来打个招呼:喂,老小子,你这闺女已经是本郎君的媳妇了,日后再想怎么办她,先在心里合计合计自己几斤几两,可抵得住我王家的报复……
流星赶月的来,把话说清楚,绝不多停留一刻,风驰电掣的去。
其实别说上马上车,就是上墙上树,对于卫戗来说也是小菜一碟,但王珏执意要像模像样的将她小心搀扶上车,然后自己再跟上来。
车帘一垂下,王珏立刻黏上来,和之前的傲气凛然判若两人。
一双笑成月牙样的眸子里倒映出车厢上嵌着的夜明珠的光亮,他挑起下巴:“这样说,会不会叫你很动心呀?”那神情,像极取得成绩后,急于跟父母邀功的稚子。
卫戗看着王珏,暗忖:果然还是个孩子!于是像对待允儿一般,抬高手怜爱的抚摸他发顶,欣慰道:“是啊,很动心!”
王珏眨眨眼:“我怎么觉得你这表情好像有点不对?”
卫戗也眨眼:“嗯?哪里不对?”
王珏沉吟片刻:“算了,你小不懂事,反正来日方长,我还是少安毋躁,徐徐图之罢!”抬手捉了她轻抚他发顶的手,又与她漫声解释此行用意:“我们须防患于未然,一旦那山猫野兽跑到他们跟前,说有办法既不让卫家背上欺君大罪,又能让岳父大人他那个儿子光宗耀祖,他们听完之后,肯定二话不说,直接把脑筋不大好的你诓回去,洗洗干净双手奉上请禽兽享用,那我得多伤心呀!他们既然叫我不好受,我也不能叫他们好活,你说是也不是?”
卫戗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感觉这儿戏似的说法,就是他的本心,她抬眼,与他四目相对——或许,王瑄的担心,并非无中生有。
挨得这样近,王珏抬起另外一只手轻托起卫戗下巴,一点点凑近,流转的眸光,诱惑的嗓音:“卿卿,千万莫要负我!”
啪——卫戗在王珏的唇贴上来之前,先发制人,抬手拍上他光洁的额头,虽说她外表看来年仅十三,但骨子里其实已经三十;而这总想占她便宜的家伙,表面看来年长她三岁,其实内心只比她儿子大两岁,这是豆芽想啃了老牛,如果她坐视不理,放任他继续下去,就是犯罪!
王珏眼睛瞪得大大的,愣愣的盯着她看了老半天,接着猛然发力,轻而易举便将卫戗推倒在绒毯上,手对手,腿对腿,将她压制在那里,完全动弹不得。
卫戗也瞪大眼睛:“你?”
王珏笑吟吟的俯身压下来,与她的身形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最后却也只是在她耳畔雀跃道:“戗歌,今天我很欢喜!”
卫戗愣了愣:“为什么?”
因他的脸埋在她颈侧,所以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轻描淡写道:“我明明比十一聪慧且更努力,为了博得他们展颜一笑,百般讨好,可到头来,熊熊大火之中,他们却挣开了近在咫尺的我的手,焦急的找到藏身在更里面的小十一,抱着他从我身边跑过去,着火的房梁垮塌下来,压在我身上,戗歌,我好疼……”
卫戗心一揪,四肢受困,她只能艰难的转过头来,以唇安抚他:“乖,现在不疼了。”
他侧过脸来,以唇承接她的抚慰,在她针扎似的躲开时,他笑起来:“你不嫌我!”表情一如既往的轻松,但眼圈明显变红了。
卫戗长叹一声,主动凑上唇,吻上他的眼睛:“对,我不嫌你。”她不了解真实的情况,所以不会从主观角度出发,理所当然的说什么虎毒不食子,他的父母肯定是有难言的苦衷,才会放弃他之类的话开解他,她只能以他希望的方式安慰他。
更何况,毒虎当真就不会食子么?那她的诺儿该怎么解释?
后来,卫戗还是“犯罪”了,她迎视王珏那双泛红的眼睛,实在不忍心看他再露出失望表情,便任由他为所欲为——于是,她这头老黄牛被王珏那棵小豆芽啃了又啃……
与此同时,虞家小院里,相对清幽处的房间里,卫敏双目赤红,伏在虞姜怀里:“母亲,女儿是不是变丑了?”
虞姜环抱着卫敏肩膀:“我的女儿怎么可能不漂亮,而且你最近消瘦了许多,更是平添几分楚楚可怜的风情,你没发觉,和阿濛一起出门时,有些出自洛阳大族的少年郎君都一直魂不守舍的盯着你看么?”
卫敏摇头:“那都是些不成器的纨绔子弟,见谁都魂不守舍。”
“不是的,我问过寄莲,她从旁看得仔细,那些人看你的眼神和看寻常女子是完全不同的。”
卫敏捂住耳朵:“我不想听这些没用的,我就想知道,琅琊王和王十一,是不是眼睛都瞎了,除去母亲怀着女儿的时候不是父亲的正妻之外,女儿到底哪里不如那山野里长大的,獐头鼠目的粗鄙丫头,他们一个两个的,全拿她当香饽饽,争着抢着,还族长夫人,我呸!”
虞姜紧张的竖耳聆听,确定外头没人之后,才拉高卫敏,与她苦口婆心低声道:“阿敏,娘知道你心里苦,但有些事情,即便你再看不惯,也不能在这么关键的时期讲出来,你今日忍了一时之气,他日才能扬眉吐气,娘当年就是这么熬过来的……”
卫敏不想听虞姜这些老生常谈,厉声打断她:“难道我忍得还不够么?从嫁给马维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之前,你就一直跟我这么说,可看看我们现在,母亲你告诉我,这究竟要忍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