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茑与女萝,施于松柏——如今‘松柏’倾倒,攀附寄生于松柏之上的‘茑与女萝’焉能安好?”桃箓停下摇扇,端正神情庄重道:“虽说目前形势对他十分不利,不过只要他躲进筑境师兄特别修建的地宫蛰伏起来,倒也能轻松渡过此劫,可他非但不闪不避,还要在本元受限的情况下,大开迷阵以致散尽灵力,实乃自取灭亡,当然,若他为求解脱那就另当别论了。”
卫戗联想起境魑之前提到过与王瑄的交易,正是因为知道王瑄请来的帮手是什么人,才会令他义无反顾的背叛筑境,所谓“落叶归根”,实际是指送死后的他回到家乡……
虽然心里已经有数,卫戗却还是忍不住要追问:“真的只有这么做,才能脱离筑境的掌控么?”
桃箓平静道:“不然就算侥幸逃脱,也会因为失了心魂而成为行尸走肉,待到那时,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令人发指的残虐恶行。”
卫戗点点头,看向宋归怀里奄奄待毙的境魑,低声道:“此刻筑境受制于人,你趁机自毁,自身难保的筑境必然无力阻止你。”
境魑虚弱笑道:“你那未婚的夫君年纪虽不大,却是一言九鼎,值得信任。”视线瞥向昏迷不醒的卫毅:“我这样,也算死得其所。”言罢,努力牵动碎裂的颈椎,将脑袋正对他发妻的骨灰坛,轻喃:“只求文珠莫要嫌我……”目光逐渐黯淡——他终于如愿了结了自己。
日上三竿,阳光渐烈,片刻工夫就耀得境魑形容丕变,若不是亲眼所见,卫戗还真不敢相信面前这具肌肤呈现紫黑色的鞣尸就是不久之前那个总是笑着念叨“好说”的清隽男子。
刚正经了一小会儿的桃箓掏出扇子遮住口鼻,摇头撇嘴道:“实在是太难看了,小生若是他夫人,久别重逢后,发现夫君变成这副德行,死去也被他给吓得活过来,怎能不嫌他?”
身为魁母的高徒,理应对那青面獠牙的妖魔鬼怪屡见不鲜,竟对境魑稍稍有些与众不同的遗体大惊小怪,实在欠揍至极,只可惜她打不过他……
“总该给他留个体面,也不知这城中可有棺材铺……”卫戗喃喃自语。
“没瞧见已经异变了么,除非是筑境师兄亲手打造的棺椁,换作寻常的,你还不如放把火烧化他,不然撞上个邪乎日子,再让他从里头蹦出来,到时候别说什么体面,怕是连个好名声都保不住。”桃箓凉凉道。
听闻此言,卫戗又看了一眼境魑的遗体,咬咬牙,抱拳对连涂,宋归等人道:“劳请诸位叔伯帮个忙,将家父的救命恩人火化。”
于是众人该拾柴的拾柴,该架火的架火,卫戗征得桃箓同意后,将她爹抬上八面轿,挨着王瑄躺好,至于那只木偶,她爹死不撒手,她也只能由他去了。
不能给境魑留具全尸,至少也要找个好一些的骨灰坛盛殓了他,但这崖下平台除了怪石,连杂草都很稀少,思来想去,卫戗决定再回一趟城中,顺便去看一眼“姨婆”和“芽珈”。
救命之恩大于天,对于连涂,宋归等人来说,唯恐怠慢了境魑,听卫戗想法,各个都要叮嘱她,千万别怕花钱,一定要选最贵的买,不够大家合伙凑,结果从脑袋上的头巾翻到脚底下的靴子,三十来个人统共凑上不到一百枚五铢钱。
好在卫戗这个暴发户现在财大气粗不差钱,她婉拒众人好意,背上从竹笈中掏出来的那只装满化缘得来的金银珠宝的革囊——她之前准备把这些珠宝送给境魑,那时他就说不需要了,如今想来,他诓的金银大约是打算让老儿子小玄孙带回家去好好生活,结果反倒葬送他们的性命……对于一个死人来说,这些东西真没什么必要,带得多了,反倒容易招惹摸金校尉。
卫戗拜托渡守带路,结果没走两步桃箓也颠颠跟上,说是机会难得,不参观参怎么能对得起他筑境师兄。
随后两人一鸟徒步走回城中,街上冷冷清清,耳畔时不时传来几声怪叫,此起彼伏。
其实早在之前刚出地宫时,卫戗就察觉到这城中现出诡异,但那时她心中有事,无暇他顾,此刻静下心来,才愈发觉得有问题:“怎么回事?”
桃箓摇扇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那些个还能喘气的发现他们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亲友,昨天晚上好好躺下,可今早却怎么也叫不醒了。”
卫戗心里一咯噔,让渡守带她回居住过的小院,一路飞奔,桃箓始终老神在在的跟在她身后。
看似安睡中的“姨婆”和“芽珈”,其实已恢复成木偶模样。
卫戗突然很想回家——回到属于她和芽珈还有姨婆自己的家。
可她之前扮作和尚化缘时见过的义士,官员和军人,事到如今,他们要回去哪里呢?
当然,如果要离开这里,首先就是要清醒过来,卫戗看向桃箓:“师兄,你还有药么?”
桃箓耸肩摊手:“十个八个痴的,小生勉强应付,但这城中那么多还能喘气的,你就是把小生碎尸万段也不够用啊!”
卫戗蹙眉:“那怎么办?”
桃箓不着调的建议道:“反正已经这样了,干脆我们一不做二不休,点把大火,把整条山脉都给它烧光,一了百了!”
卫戗:“……”竖耳聆听那些痛苦的呜咽,半晌,有感而发:“师兄,你说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