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之人平时大多离群索居,练气练法十分清苦,少有聚起来玩乐的时间,就算紫霞观这些师兄弟同门修行,这样的机会也难得。
十几人围着溪水,有酒有果,流觞曲水,或者恣意谈笑,或者高声唱和,有师兄兴起,还当场起身,舞剑助兴,一时间气氛热烈,其乐融融。
“洪师弟,你小小年纪,怎么就上山修了道,在山下又是哪家的子弟?”
洪琦抬头望去,发问的是上首一个面貌约莫四十来岁,头发却灰白了的中年道士,便回道:“不瞒师兄,我本是山阴郡洪家子弟,但出身偏远,从小备受折辱,又遭到陷害,不得不破出家门,求道于紫霞观。”
那头发灰白的中年道士嘴角抽动,冷笑道:“原来是个避难的,或许还想着练好道法,回去报仇呢!”
嗯?这师兄说话怎么阴阳怪气,自己初次见他,可没有得罪他的地方!
洪琦说:“师兄说的倒也没错,紫霞观在我危难时收留我,的确有救难之恩,至于报仇与否,那是后话!”
那道士哼了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似乎很瞧不起洪琦所说的。
“不过,我报仇需要修炼道法,修炼道法却不仅仅为了报仇!”洪琦继续说道。
“哦,那你还为了什么?”那头发灰白的道士似笑非笑,问。
洪琦抬起头,望着他,目光平静,轻轻道:“为了斩妖除魔替天行道,为了圆我长生之梦,为了一窥大道玄妙!”
头发灰白的道士先是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他越笑越厉害,几乎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他说:“哈哈,长生之梦,哈哈,大道玄妙!”
“小子不知所谓,长生之梦不过痴人说梦,大道玄妙又岂是你能窥测!”
洪琦眉头皱起,沉默着,不理他的冷嘲热讽,做出无声的对抗。
头发灰白的中年道士止住笑,冷眼盯着洪琦,打量几下,道:“自以为人才出众,就是所谓的修道种子,就能在道途一路畅通吗!”
“够了,卢平,你且闭嘴!”
这声呵斥毫不留情,卢平一下子脸涨得通红,闻声瞪去,见发声之人乃是颜铮,便叫道:“我闭什么嘴,颜铮,你以为你拜独孤长老为师,剑法出众,将来就一定能突破到筑基期吗!”
高高瘦瘦的颜铮站起身来,仿若一根竹竿,他冷笑道:“我自然不是了不起,却也比你三十年还蹉跎在练气中期要强一些!”
卢平仿佛被踩了脚的猫,一下气得浑身发抖,他伸出手指指着颜铮,尖着嗓子叫道:“你……你……,颜铮,你敢对我无礼,我可是你师兄!”
“哼!闻道先乎吾者,我从而师之;友悌甚于吾者,我敬而兄之”,颜铮喝问道,“卢平,你除了入门早于我些年头,其他的是道业精深比过我,还是友爱同门比过我,怎么好意思以师兄居之!”
卢平脸色从通红瞬间变得煞白,他摇摇晃晃,突地伏倒在地,掩面而泣,先是呜呜声不绝,继而变得嚎啕大哭起来,这一下子不仅众人吃惊,就连颜铮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只有大师兄曹真叹了口气,似乎有所知。
待那卢平哭了一阵子,大师兄曹真起身,走到卢平跟前,将他扶起,温声问道:“我送你回去吧!”
卢平摇摇头,哽咽着说:“大师兄,我心里苦啊!”
“我知道,我知道!”大师兄安慰道。
“不……不,你不知道!”
大师兄劝道:“你心里有什么苦,不妨就说出来,我们这么多年的师兄弟,还不能替你解忧吗!”
卢平听了,哭的更是悲切,好一阵子,慢慢缓下来,诉道:“师兄,三十年前,我刚上山时,还是个懵懂少年,一心做着出入青冥,逍遥长生的美梦,就跟今日的洪琦一样!”
洪琦心中一动,大约猜出卢平的心力苦闷是怎么来的了,一颗心顿时就被抓紧了,有些透不过气来。
卢平继续说:“我出身郡中世家,从小机敏,只是不是嫡生,深被主母嫉恨,便想着上山修道,将来回家给主母一个难堪。”
“在山上待的久了,上山时那点报复的心思也就淡了,又见到师长们的法术和寿数,一颗心就只想着修道长生了!”
“我那时心比天高,自以为在家中是因为天生聪慧所以被嫉恨,到了山上,凭着自己聪慧,修成道法,练就长生还不是轻而易举?”
“可……可……,可先头几年过去,我道法不得寸进,十分急躁,过了段日子,明白过来急躁是修道大忌,便渐渐修身养性,再去钻研道法,果然有了进益。”
说到这儿,卢平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似乎是回忆起那时历经辛苦后得来的甘甜,可这丝笑容转瞬即逝。
卢平苦着脸说:“虽有进益,却是杯水车薪,不到两年,我的道业就又停滞不前,我找师长解惑,似乎能解决我的问题,但到最后又始终差那么一点,放佛隔了层窗花纸,隐隐约约,但就是看不透,摸不着;我又埋首道经,希望能有所悟,可悟来悟去,千头万绪,把自己搞得更是混沌!”
“道业艰难,大家都是如此!”大师兄曹真叹道。
“不!”卢平苦笑道,“道业艰难,但每个人都各有缘法,岂会一样,否则大师兄你就能先于同门突破练气,短短十几年就铸就道基呢!”
这话出口,周围气氛顿时变得沉默起来,大师兄和颜铮默然无语,其他师兄弟也都各有所思。
“三十年来,我想尽办法,道业都无所进益,到了最后,我终于明白过来,我……,我根本就不是修道的种子!”说到最后,卢平哑着嗓子,带着悲愤。
从最开始自信满满,到最后丧失信心,这三十年来,卢平是走过何等艰辛的心酸路程,洪琦哪里想不到,更让他心寒的是,自己是否也会重走卢平的路呢!
“一明白过来,知道自己不是修道种子,我就浑身发凉,失魂落魄,只恨自己实在是明白的太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