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世宁没太明白。我有些模糊的猜想,都是受电视剧启发,也许和事实八竿子打不着,所以就没同他细说。他道:“传教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何况安东尼的安排根本是在和当权者作对!教廷不会支持这种高风险的举动。我们先找他,如果他不同意,我们就把这里的情况,写信报给教廷。”“好,从慈善院回来后,我们再去试试。”东堂附近有一所葡萄牙教廷办的慈善院,这所这所专门帮助穷苦人特别是穷孩子的机构已经有了半个世纪的历史。性质相当于现代的收容所,内城多数流浪汉和孤儿都在这里常住,还有些贫苦的人经常到这里求助,东堂的神父们每天都在这里施粥,也给他们治病。罗怀中认为这是个绝佳的传教机会——当人们在最绝望的时候,给他们帮助,并告诉他们,这些都是仁慈的上帝赐予,那么人们自然感激涕零,并且相互转告,长此以往,上帝就会成为中国心中新的救世主。所以他带了宣扬圣主耶稣的画册来。康熙治下的中国一直被称为盛世,不管这个盛世的覆盖率怎样,起码京城应该担得起这个光鲜的名号,所以京城里,尤其是靠近紫禁城的内城中,到处可见衣冠楚楚的公子老爷,却少见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乞丐。所以慈善院里就有一副令人哭笑不得场景。等候我们救助的大多数是那些懒得动弹的流氓乞丐,求药的也不全是抓不起药的贫民而是有钱舍不得掏的葛朗台。流氓乞丐懒洋洋地窝在墙角里晒太阳,像指挥自家佣人一般指挥着我们盛饭加菜,而‘葛朗台们’则揪着罗怀中的衣袖不依不挠地追问:“怎么就给这么点药,你们耶稣老爷这么小气啊?”还好,这里的孩子们还是天真烂漫的,也是懂得感恩的,吃完饭,就很乖很听话。我们把画册发给他们,郎世宁坐在孩子们中间,温柔地讲着圣经中的故事,我坐在他身边,和孩子们听得一样认真。虽然这些故事早在船上的时候,就听了好多遍,可他讲故事的时候那种平和的声音,安详的神态,总给人一种平淡幸福的感觉。戴唯德的方法更妙,他教孩子们唱圣歌。众所周知,音乐是无国界的,音乐也是流传最快的,想一想,如果满大街的孩子都唱圣歌,谁还不知道仁慈的耶稣?只可惜他唱的是英语,我打算回去钻研钻研,将歌词翻译成简单易记的汉语。下午我们回到东堂用过午饭之后,小憩了一下,然后接着要去中国教友家里讲经,查访他们近来的心灵感悟,刚要出发,安东尼回来了。他满面红光,十分热情地同我们打招呼,然后告诉我们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就在近几天,皇帝陛下很可能会接见我们!公元1715年1月30日康熙五十三年农历十二月八日小雪如我所料,我们和安东尼的协商没有任何结果,他向我们保证,我们担心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因为十四贝勒是皇帝最喜欢的儿子,皇帝对他的宠爱人尽皆知。“秋,你不要多想,我让你住进贝勒府,最重要的原因是为了保护你。你们刚来,我不想让你们受惊吓才没有说,其实有很多老百姓把我们这些洋人当成魔鬼,东堂经常有人放火、投毒,我们的传教士出门也经常受到攻击。你是个柔弱的女孩子,又是教廷派来的,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在这里,只有十四贝勒能震慑那些愚民和暴徒。”这些话戳中了郎世宁的痛点。作为一个外邦人,从踏上中国土地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提心吊胆。世界各地的传教活动都层付出鲜血和人命,若在其他小国发生这种事,教廷可以向当地政府施压,甚至出兵震慑。可在庞大强盛的大清面前,教廷只能忍气吞声。换言之,这片土地充满机会,也充满危险,除了信仰,没有人能给他们安全感。依附于一个皇子,对于传教士而言,是难能可贵的机会。于是我又回到了十四贝勒家。夜里想着要受到皇帝召见,兴奋得一夜未眠。到了天光发亮时,刚有些朦胧睡意,院外突然喧闹起来,我起身看表,才刚过了凌晨四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禁有些紧张,扯着嗓子喊赵嬷嬷。喊了好几声,赵嬷嬷也没有应,我只好披衣下床,亲自出门去看。却见两人正往我门上挂灯笼,而外面还有好多人手持灯笼走来走去,不时传来嬉笑催促的声音,好生热闹。大红的灯笼在寒冷而萧索的冬夜里显得格外喜庆和温暖,两个小太监一个踩着凳子挂,一个在下面指挥方位,见我出来,连忙打千行礼,毕恭毕敬地唤声姑娘。我不自在地闪到一旁,赶紧说:“你们快起,不必向我行礼。”“那可不行,您可是贝勒爷的客人呐!”他们恭恭敬敬地说。我忽然想起昨天早上离开贝勒府的时候,给贝勒爷行的那个不伦不类的礼来。他这个人随性洒脱,对西洋来的我十分包容。可我要是在皇帝面前也这样,就有点不知死活了。必须得在他召见我们之前,好好熟悉一下面圣的注意事项和礼仪。“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大半夜的为什么要挂灯笼啊?”我瞅着外面忙忙碌碌地人们,问其中一个小太监。他躬身答道:“今个儿是腊八,福晋们早早起来带着嬷嬷们做腊八粥呢。一会儿做好了粥,要趁早朝之前送进宫里去给皇上和娘娘们品尝,然后给每个亲王贝勒府里送一份,最后分给府里的福晋们和下人们。挂灯笼是给那些来送粥的人照路的。”“这么复杂,福晋们好辛苦。”我点点头,默默感叹:即便贵为皇子的老婆,也要为了孝道和人情来往辛苦早起做粥,真不容易啊。我看他们手上还拿着几盏灯笼,便玩笑道:“是不是多挂几盏,来送粥的人就会多一些?”小太监笑道:“没有这样的讲究的,福晋说,每个院门前都挂两盏。”我说:“府里的嬷嬷是不是都跟福晋做粥去了?”他点头称是。我又问:“福晋们在哪里做粥呢?”他说道:“在厨房呢,贝勒爷也在。姑娘想去看看吗?”‘只有一条我要提醒你,没有贝勒爷的召唤,不要在府中随意走动’想起福晋的交代,我果断拒绝,转身回屋了。不多时,装灯笼的人远去,外面又恢复了安静,可我在炕上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正想穿衣起来找本书看,忽听门扉被人叩响。开门一看,却见门口刚挂好的灯笼不知怎得灭掉了,灰蒙蒙的晨光中,有位个子小小的,看不清面容的小丫鬟语气生硬地说:“贝勒爷让姑娘去厨房。”“去厨房?”我拢了拢衣襟,不明所以地问:“做什么?”“主子叫你去你便去!耽误了功夫,贝勒爷发起火来,你可承担不起!”小丫鬟个子不高,却恨不得用鼻孔看人!主子们要维持体面,所以面子上是和气亲民的,但下人的言行往往最能体现主子们的真实态度。当然,我也没指望真能在贝勒府当座上宾。“好,我去点个灯笼。”“点什么灯笼!磨磨唧唧的,你是不是想被贝勒爷打死!快点走吧!”小丫鬟说完转身就走。我只能一边低头扣扣子,一边紧跟上去。谁料就一低头的功夫,小丫鬟不见了。这时候挂灯笼的小太监们恰好回来,见了我便问:“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去厨房,贝……”话音未落,一个小太监自告奋勇道:“姑娘跟奴才走吧!”他拎着一盏纸灯笼,七拐八拐地将我领到厨房。离得挺远,便见灯火通亮,听得欢声笑语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