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勉面无表情,低着头想了想,转身走了进去。隔间的门很高,季姜寰想起来运动会入场仪式领头的那个女生,要把杆的底部举过肩膀,但这对路勉和他现在的情况不现实。路勉手上的针管连着吊瓶,不能穿过隔间的门板。“我不看。”季姜寰挤了进来,沉默地背过身去,耷拉着脑袋。路勉有点后悔了。他不该答应让季姜寰陪着他过来检查,或者应该把人拦在检验科门外。“你快一点。”季姜寰有点着急地说,“我真的不看你。”其实,非要说看过什么,大概早就坦诚相见过了,但这种尴尬而窘迫的时候,是从来没有的。季姜寰攥着那个吊瓶架子,指节握得发白,耳朵泛着红。在他几乎要闭上眼睛以表清白时,路勉忽然在他耳边叹了口气,又笑了一声。笑声很轻,轻得像是他的幻觉。季姜寰不敢发出动静,直到路勉扣好了东西,才慢吞吞地睁开眼睛,盯着墙角的塑料板问:“好了吗?”“嗯。”“你笑什么?”季姜寰听见水箱工作的声音。路勉却好像不尴尬了,有点无奈地说:“我刚才想到,有人在网上说过,如果见过这么尴尬的场面,是不可能分手的,只能把对方杀了。”季姜寰啊了一声,有点诧异地看他。路勉推开隔间的门,又想到了别的事情,垂着眼睛没说话。季姜寰被闷出一点汗,举着东西跟着路勉迈得很宽的步子,有点儿恍然如梦的意思,初次见到路勉是在公寓的走廊上,他和一堆纸箱呆在一块,完全看不出半点狼狈,衬得垃圾堆也潇洒起来。那么这次也应该是,他心里想。优等生的滑铁卢-2“季姜寰。”路勉又躺回了那张窄窄的病床,有点生硬地叫他。季姜寰怀里堆积了更多单据,是由现代医学和昂贵仪器促成的,检验科的反馈很快,天还没亮就跟他说没什么大事。“估计就是受凉了。”几个小时前还在看着热搜的医生说,“别担心,路勉家属。”季姜寰闷头闷脑地说好,又像个勤劳的小蚂蚁一样,去还在值班的西药窗口取药,回注射室之前还开了发票。他本身不太了解这些流程,对看病要报销更是没有概念,大部分动作都是遵循了医生、护士的建议。一个人说要抽血,他就押着路勉去抽血。一个人说缴了费记得开发票,后面可以报商业医保,他也不管路勉有没有商业医保,就占着那台机器刷刷地开完。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路勉真的睡着了。他把季姜寰留在床头的药片全吃了,矿泉水喝了小半瓶,然后很笔直地躺着睡觉。隔壁打了大半个晚上游戏的小学生也睡着了,打着吊针的手歪歪扭扭地放着,手机快要掉在地上。整个注射室没有病人醒着,也没有人陪护。季姜寰动作很轻,站在靠近门边的位置,静静地看了路勉一会,才转身走了出去。临近天亮,走廊上穿堂的风变得更凶猛了点,带着黎明的露水味。季姜寰还是没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眼睛有点发涩,随手翻着那些打印出来的报告单。那个年轻的医生看了四五遍,又盯着路勉二十九岁的年龄,感慨:“身体素质不错啊。”季姜寰有种对面在夸自己的错觉,想不出路勉究竟在什么时间强身健体,挠了挠头说:“还好。”值班医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天真真亮了,注射室又嘈杂起来,来换药的护士被四处吆喝的大爷大妈弄得很焦虑,脚步快得像在跳芭蕾。路勉和平时一样沉默,手里的吊针快消耗干净了,他用另一只手把输液的速度调到最低,透明的液体又蓄在原地不动了。护士走过来,动作很利索地把针头拔了出来,摁了个棉签,示意路勉按好。“肝火太旺了。”护士聚精会神地扯着架子上弯弯绕绕的塑料管,“别熬夜,别生气,控制着点。”路勉抬起眼睛,有点不耐烦地看着她。护士噤声,又步履匆匆地去给别的病人换药。季姜寰慢吞吞地靠过来,替路勉按着那个棉签,过了一会,说:“她只跟你说话了。”“谁?”路勉皱着眉,有点迷惑。“这个小护士。”季姜寰撇着嘴,声音很轻,“隔壁小学生提问都不给回答。”路勉没说话,看着季姜寰模仿小护士,说:“跟你说你也不懂,你爸妈呢?”“季姜寰。”路勉抬脚,穿好了皮鞋,又把搭配得不伦不类的白色羽绒服批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你也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