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更像是主动赔礼,棠儿回以笑颜,抱琵琶略略调弦,指间乐声缓若春风,柔如细雨,和着低沉的嗓音,一首《虞美人·春情只到梨花薄》娓娓而来:“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银笺别梦当时句,密绾同心苣。为伊判作梦中人,索向画图清夜唤真真。”
她神情温婉,歌喉甜润,一曲若清风洗耳,令人无限陶醉,常敬霆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搅得热烘烘一片,笑着鼓掌喝彩。
半晌未开口的常世良搁下酒杯,老脸堆起皱纹,笑中藏着讽刺,冷评道:“曲技上成,棠儿姑娘不似红楼以色侍人之辈,有闺阁名姝风雅。”
这话既有嘲讽,更是提醒姑娘们注意身份。落入风尘,才情再佳也是残花败柳,物伤己类,在场的姑娘无不心中难受。
身似飞絮心如落日,早已成了习惯,棠儿一笑置之,抱琵琶起身微礼,“献丑。”
玄昱拿起酒杯小酌一口,一首《减字木兰花·相逢不语》语调自然:“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玄昱看向棠儿,她的脸颊泛起淡淡红润,目光正巧也投过来。这一刻,诗词里的蕴意如心有灵犀般契合,四目交汇,旋即各自移开视线,两人心中皆有悸动。
常世良见太子开口,立时不敢再为难,主动笑脸与尚誉碰杯拉感情。
常敬霆清一清嗓子,立身缓踱几步,一首《海棠》朗声慢吟:“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话音犹落,香儿和苏小娘俏面含春,不禁同时朝常敬霆投去爱慕的眼光。
又上来两道热锅,红红的炭火正旺,香味热气四溢,另有尖椒爆肚、红烧鸭子、小炒牛肉、河虾螺蛳等不及细述。
尚誉不能多喝,棠儿忙着替他布菜代酒,免不了要顾着他的面子多敬常世良几杯。
玄昱默默望着棠儿,已经看出姑娘们入席不动筷子,定是等客人酒足饭饱,来得及的情况下随意用些残羹剩菜。他感觉很奇怪,明明接触不多,却始终对她有种无来由的熟悉好感。
棠儿转眸,不小心触上他的目光,心陡地一乱,神色多少带些不自在。
常敬霆哪能放弃与美人套近乎的机会,笑对姑娘们道:“都是才女,清饮乏趣,我们行令如何?”
香儿秀眉横黛,脸醉春风,拍手道:“好啊,好啊,苏姐姐可是行令的高手。”
苏小娘点点头,耳垂上一对长金坠子熠熠生光,娇声娇气地说:“对子联句飞觞,什么都行,打擂最好。”
大家先干门面一杯,常敬霆先问苏小娘吃多少杯。苏小娘向他稍稍靠拢,身子歪过去,一个极媚的眼神便也跟着抛了过去,“我以十杯为底,应输赢再加。”
常敬霆不由看向棠儿,和颜悦色道:“请棠儿姑娘先出令。”
棠儿略一凝神,粲然笑道:“我们各说诗经五句,四平,四上,四去,四入,挨着平上去说四字,错一字,罚一杯。”
这个令难度很大,苏小娘和香儿同时面露难色。令杯到了香儿面前,她皱眉想了许久方道:“关关雎鸠,窈窕淑女……”
常敬霆已经将酒端起来,“淑字入声便错,你先吃一杯。”
香儿双眉深锁,索性放弃,“我诗经不熟,甘愿服输。”说完,连饮六杯退出。
轮到苏小娘,她亦是为难,莞尔一笑道:“正是国人,维叶莫莫,奄子好合……”
常敬霆笑意浓浓,已经把十杯酒推到了她面前,“国是入声,人是平声,我看你也不行。”
苏小娘蛾眉紧蹙,略带幽怨地看一眼棠儿,只得打了退堂鼓一气饮干。
小水仙早有准备,“宜其家人,匪兕匪虎,上帝甚蹈,乐国乐国,兄弟既翕。”
常敬霆仔细想,笑脸道:“弟字活用从上,死用从去,这是死用,以去为上。罚你只吃一杯,另换。”
小水仙粉面生红,顿生烦恼起来,吃了酒,搜肠刮肚,须臾,高兴展眉道:“换于汝倍宿。”
骤然一阵掌声,大家不禁对小水仙另眼相看。
轮到棠儿,她酒脸微红,“云如之何,我有旨酒,信誓旦旦,握粟出卜,其子在棘。”
常敬霆由衷赞叹,信心满满地看着棠儿,只觉得除了她,整个世界都向后退了一大步,慢声接道:“人之多言,有瞽有瞽,是类是禡,绿竹若箦,童子佩韘。”
棠儿一笑,将酒推到他面前,“如字误作若字,虽通而字错,当吃两杯。”
常敬霆仔细一想的确是错,有种棋逢敌手之感,甘愿服输,爽快仰头把酒饮尽。
玄昱提前离场,气氛更加活跃。眼见常敬霆射覆连输,苏小娘软腰偎过来,含一口酒,红唇凑过去要敬他‘皮杯’。常敬霆扭转脸,觑一眼棠儿,假意不懂忽地向后一躲。
香儿见苏小娘送了个空,叽叽咯咯笑起来,苏小娘忍不住要笑,吞咽不及喷了常敬霆一身酒,引发众人哄笑。
飞觞不在话下,猜拳棠儿连输几把,本是能喝,发现常敬霆的酒量也不错,明显盯着自己不放。
酒一轮接着一轮,棠儿的眼神开始迷离起来,由青鸢搀去净房整理妆容。再回厅内,她双目灵活,在常敬霆蒸蒸汗出的脸上一绕,嘴角带着甜笑,连连与他猜拳行酒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