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莲一见知忆,边抹眼泪边哭道:“姑娘将绦子挂在架上,幸亏我发现及时,若晚来一步……”
知忆晓得是月娥嫁人的事刺激了知夏,她心里又痛又悔,凄然泪落,从腋下掏出撒花纱绢不住拭泪,向隅而泣。
金凤姐由丫鬟搀着匆匆赶来,知道情况后顿感焦头烂额,将屋里的人请出去,握了知夏的手道:“好丫头,吴公子娶妻是正常事,你哪儿能因这寻死。我看他对你有心,往后想起定要来寻,你只管打扮得漂漂亮亮,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知忆的悲苦惆怅全部堆在脸上,似浓得化之不开,眼泪泉水般涌出来,泣声道:“都已经过去这么久,吴公子不会再来,你清醒一点,别再想他了。”
两人好言软语哄了许久,知夏死意已决,异常安静,依旧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金凤姐絮絮叨叨,连埋怨带哄劝:“那吴公子看着人模人样,实际上狼心狗肺,这种人就是个歪倭瓜,鬼都不稀罕。我听雨轩的丫头个个可人意儿,不是我吹,管他什么千金小姐,姿色哪儿能跟你们一比。”
棠儿轻步进屋,手中端着一只白瓷小碗,“让我劝劝知夏妹妹。”
余人散去,屋内安静,窗户缝隙透进一股凉丝丝的风。静静的沉寂后,棠儿扶知夏靠在枕上,将盛着褐色药汁的碗靠近她嘴边,“这碗是毒药,喝了烦恼全消。”
知夏万念俱灰,一张脸原本无波,听这一句,伸手扶着碗,大口喝得碗底的渣也不剩。
棠儿将药碗搁在案几上,微微一笑道:“我怕死,瞧你柔弱,原来这么勇敢。”
泛黄的往事在棠儿脑海中逐渐清晰,一时感慨于心,一时黯然自伤,“我能理解这种从天上跌落到尘埃的巨大落差,我曾是书香千金,父亲并不纳妾,我这个女儿就成了掌上明珠。我一直坚信自己会嫁给天底下最有权势,品行最优秀的那个人,在纸上,心中默写他的名字无数遍。”
棠儿鼻子一痛,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心酸地说:“家中突遇巨变,父亲获罪被流放南疆,我与娘亲还有哥哥弟弟千里迢迢回到老家。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们收到父亲的死讯,娘亲哭够了,强撑病躯带着我们耕种。家族长辈不肯继续帮助,狠心收回田地将我们赶出来,娘亲只能带着我们去安徽投靠母家。我清晰记得突发洪灾的那天,天空暗如黑夜,我们人手一只木盆,奋力向外挖水想要保住瓦房。大雨滂沱,电闪雷鸣,大水不刻便有五尺多深,有人被洪水冲走,有人抱在树梢,我们一家人爬上屋顶眼看死亡来临。”
听到这里,知夏蓦地紧张,似有狂潮在自己心底涌起,翻滚激荡,深深沉浸在可怕的灾难中。
“想着去那边能见到父亲,我们异常团结,倒也不觉得死有多可怕。眼前是咆哮奔腾的江水和茫茫浑浊,我想起那个深藏在心底的人,心中陡然生出希望。老天似乎听见了我的祈求,上方是个林场,大量木头顺着洪水流过来,我们抱住浮木拼命往岸边游。洪水掀起的旋涡几次将我们绞入生死界线,我们在水里足足漂了半日,终于爬到江岸。那场洪灾中死亡的人数不下上万,是他给了我必须活下去的动力。”
知夏面露惨色,小声问:“那他呢?”
棠儿想起玄昱依旧心凉,垂目从怀里拿出帕子擦去眼泪,凄楚一笑,“他住在这世间最坚固的堡垒中,再安全不过。”
知夏双眼发直,打了一个寒颤,幽幽地问:“他现在还好吗?”
棠儿笑一笑,那段往事仿若云淡风轻,“刚见过,他很好,我也很好。”
知夏若有所想,心中又生出悲痛来,满腹绝望地说:“棠儿姐姐,我死了,吴公子会想起我,会难过吗?”
“他会,但只是片刻或者一时,他很快便忘了你,甚至不愿想起。”
知夏眼中闪烁着复杂又伤感的光,一抽一噎道:“他本生就忘了,再忘一次吧。”
往事遽然间远去,棠儿的思绪空前明晰,“那个人在我生命中住了太久,久到曾在我心里发芽生根,但他却是这世间最冷漠的人,是他将我送回听雨轩。当晚就有人覆在我身上,幸好我留有一手,靠小聪明保住了清白,若要因这些去死,我坟头上的草已经不知有多深了。”
知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神色中交错着惊诧与混乱,脸色白中泛紫,紫中又泛出青来。
棠儿含着笑一点点抬起眼眸,“刚才给你喝的是补充气血的药,我们要好好活着,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
知夏的心猛地一痛,呜呜啼哭:“棠儿姐姐,我生而无望,真的不想活了。”
棠儿身子向前倾,抱住纤瘦的她,“这世间的姻缘说也现实,有些是一群人倾尽心力撮合而成,有些则是利益不达者绞尽脑汁去拆散,当事人的意愿微不足道。爱情不是全部,生活中还会有美好的东西,我们不该为不值得的人放弃生命。”
知夏素眉深锁,放声哭道:“棠儿姐姐,我们没有做过坏事,命为什么这么苦?”
棠儿目光坚定,“相信我,只要固守初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棠儿安抚好知夏,让采莲过去看着,与知忆对面而坐,“知夏不适合待在听雨轩。”
知忆眼鼻通红,拿帕子抹泪,“我何尝不知道她不适合做这行,人间这么大,可我无能为力,不知道哪里才是她能容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