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儿听得心惊肉跳,鼻子发酸,滢滢欲泪,仰脸看向他。
玄昱不想被她看见自己的软弱,将下巴靠近她的发顶,继续说道:“御前侍卫簇拥着他的父亲进殿,脚步声,盔甲运动和刀柄摩擦的声响令他噤若寒蝉。他终于明白,失去父亲庇佑的自己,只是一只没有刺的刺猬,脆弱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皇权面前无父子,他一定会死,站起身看向那个天下最强大的人,真诚做了最后的道别。他说:父皇,来生我还做您的儿子,只是,希望我能出生在普通人家。”
这一刻,两人的心因艰辛的过往而靠近,棠儿心中一酸,泪水再次涌出来,动一动,想抱他又将手臂垂下。
玄昱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无人在意一个储君的愿望和尊严,在父亲那里,我是臣,亦是他最看中同时也最怀疑提防之人。在百官和兄弟面前,我又是君,但凡出点错误就会遭手足兄弟群起而攻。外人看来我占尽威风,可他们忽略了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以史为鉴,在太子继位这件事上顺当的例子少之又少,而争斗残杀屡见不鲜。”
这些话玄昱从未对人说过,他沉默片刻,平声又道:“权利于我成则生,败则死,我每日必须思考,时刻都在防备。那日在老城隍庙,我清楚令奴才买下你,奴才回来交代被三个小鬼蒙蔽,人财两空。你的第二次出现过于意外,你这般聪慧,不会猜不到玄沣的目的,当时的我趋于理智,果断选择了规避风险的方式。棠儿,那是个无法挽回的错误,我说这些并不是要为无情辩解,不断揭开伤口,痛的永远只是你自己。”
曾有的质疑豁然明朗,一腔委屈如花落水逝。棠儿突然发觉他和自己的思维方式竟有些接近,不久前,自己正是这样安抚知夏。疼痛易忘,伤疤未愈,这场阴谋中自己是最大的受害者,实在不该因几句话,短暂的感动去试图理解任何人!
两日后的北京,夜色惨淡,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一匹如风快马急行至太子府邸。
接到密信,韩柱昂首阔步,大喝一声:“来人!”
六个精壮家丁立时站过来答应一声,韩柱神色严峻,冷笑道:“把李忠义这狗奴才绑了!”
“是。”
须臾,几人闯进东屋将李忠义困得结结实实,一个家丁照李忠义腹部猛踹一脚,李忠义咧嘴挤眉,两腿一弯就跪下了。
韩柱眼神发狠,“呸”一口唾沫照他的脸碎过去,怒骂道:“能让太子爷专程捎信回来,你这没棒槌的狗东西算活够本了。你去金鲤胡同会那两个小娘们,回回被我盯在眼里,你这狗贼也配得上忠义二字为名?”
李忠义还是懵的,见韩柱面孔狰狞,突然意识到事态严重,磕头如捣蒜,“胡总管饶命,奴才受人逼迫,但从没干过坑害主子的事啊!”
韩柱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大声吩咐道:“动手,绞死这个卖主求荣的狗贼!”
两个家丁得令,随手抽出李忠义的腰带,一人一边,强悍有力的手套住他的脖子相缠一绞,下了狠劲,手臂肌肉高高鼓起。
一个明闪印得天地通亮,紧接着爆出一声炸雷,震得屋宇都晃了一晃,旋即,整个北京城又陷入无边夜幕中。
倾盆大雨敲得瓦片“刷刷”直响,李忠义恐惧地瞪着血红的眼,双腿剧颤,裤腿被尿液浸湿……
见他彻底断气,家丁从他折断的脖子上扯下腰带,拱手复命。韩柱的语气毫无半分温度:“去郊外找个粪坑,把这狗东西扔进屎尿堆里一并填埋!”
第17章意不尽(17)
林木葱郁,花开锦绣,正值江南多雨时,阳光普照却下起了绵绵细雨。
玄昱去房间却没见到棠儿,听着琵琶声走进园子,穿过白玉回廊,远远看见那抹粉衣身影坐在亭子里。仿若这一刻是静止的,明媚的光覆在她脂粉未施的脸上,那是一种不被世俗沾染的纯美。
棠儿鬟髻轻盈,抱琵琶端坐,神色恬静,指尖下的曲子悠悠婉婉,徘徊回荡。
玄昱眼中的景物开始归于正常,轻风微至,挟着万线银丝飘洒轻荡,将园林浸润在雨幕中。
余音缭绕,湿漉漉的瓦片,花枝横斜,水珠颤颤,深幽小径,苔藓翠竹,阳光折射下的湖面泛起缕缕涟漪,一派说不出的轩朗意境。
相由心生,她绝佳的气质带着一种生淳,又如一泓清流,这一瞬间,玄昱再次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诚然,他有过数次面对美色的悸动,只是,她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就像面对一扇神秘的窗,那窗后将是无法预料的风景。
可能是衣裳轻减的缘故,她神色温婉,纤纤腰身不盈一握,整个人好似融在一幅浓墨淡彩的烟雨画卷中。
她带给玄昱的视觉冲击如此强烈,以至于玄昱为自己的难以自持感到羞耻,不得不移开目光,“你还病着,不能受凉。”
棠儿报以惘然,带护甲的指尖依然留恋在弦上,须臾才说:“我要离开这里。”
玄昱多想看见她笑,看她澄明纯粹的欢和喜,看她怎样将微蹙的眉舒展开,听她把每个平淡无奇的语句说得充满趣味。只要能简单轻松地相处,他的心将入迷,暗自狂舞。
玄昱笑意清浅,抬手折下一截海棠花枝递给她,“养好身体我再送你回家。”
阴霾散去,自有晴朗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