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得到缓冲,棠儿变得理智起来,“这些只是你的想法设定。”
知忆表情无波,愣愣望着窗棂,满腔柔婉道:“秦淮风月场分三处,分别的旧院、珠市和南市。这里是旧院,与江南贡院毗邻,正对面是武定桥,后是钞库街。姑娘们才艺绝佳,诗词填曲无所不学,享受锦绣铺地的生活,吸引的自然是文人墨客和王贵公子。客人若要相求,得拿足开盘的钱,还要为姑娘置办衣裳和金银首饰,程序繁琐,若在一处出了岔子,自前功尽弃银子不退。”
“珠市有一家媚香楼,因当年的李香君而出名,那一带以普通人居多,他们囊中羞涩,惜钱财也惜着姑娘,姑娘们不能藏私钱,接客量多方不受打骂。南市脏乱不堪,那里几乎没有姑娘,都是年老色衰的妇人,几钱几两银子一次,周边住的皆是工匠流民,其中艰辛不必多说。三处不同却也有相同,而姑娘们的待遇天差地别。”
棠儿想起玄昱冷漠的脸,那条嘈杂不堪的长巷,一颗心沉到了极处。原来,命中注定的相见不是幸福的开始,而是悲剧的一步步降临。她茫然绝望,感觉自己好似一叶不受庇佑的轻舟,陡地被狂风卷入江心,直至翻覆,沉没进永无天日的黑暗。
言至伤心处,知忆不禁泪下,拿帕子掩面,“我亦身在地狱,没有更好的路指给你。”
这一夜,风雨不止,偶然一个明闪,紧接着一阵闷雷响起震得屋宇发颤。
榻顶的帷帐失了色泽,仿若高悬的白幛灵幡,金线织的牡丹花案成了纸花金箔,在夜风中瑟瑟抖动,似为离人而泣。
到此境地,生死由人。棠儿不能眠,眼睛里尽数凝滞,仿若成了冤死者的双目,入土无法闭合。
听雨轩的园子里有一个清池,碧油油的荷叶间开满荷花,池边是芭蕉和翠竹,水榭后也种植一大丛芭蕉,前后相映。
芭蕉、翠竹、荷叶、瓦片。无论春夏秋冬,雨点落在不同处,加上听雨人的心情各异,就能听到有趣的雨声,境界无二,自有一番韵味。
玄沣靠坐在水榭内藤椅上,闭目听了一会儿雨,掏出怀中的金表看时辰,信手从架中抽出一本书。他温文尔雅,穿着一身石青绸袍,潇洒英俊,神采奕奕。
侍从上前伺候茶水,玄沣品着茶,随手翻了两章,只听檐下鹦鹉足间链子一阵响动,“十爷吉祥,十爷吉祥。”
“鸟儿也学会了认人。”玄礼大步过来,他的贴身侍卫收了油伞,垂手伺立在后。
玄沣将书和好放回书架内,起身坐到茶几前,“偷得浮生半日闲,过来坐。”
玄礼撩袍而坐,将手中的信放到他面前,“听雨轩,因听雨而名至实归,还是九哥肚子里的墨水多。”
玄沣拿起信,转脸问侍从:“方煎茶的,是去年的雪水吗?”
“回主子,正是,奴才们刚从地底下刨出来的。”
玄沣点点头,令侍从退下,拆了信只略一过目已经明了大致,“父皇五十圣寿,已有旨令太子一心安抚难民,筹备赈灾物资不必赶回,遥叩圣诞就好。”
玄礼皱眉道:“太子不回,筹办寿典的好事由谁来做?”
“这等肥差自然便宜了大哥,我在安徽的差事办完了,要赶在父皇圣寿前回京,太子这边劳你盯着。”
玄礼阴笑道:“这事不用九哥提醒,户部拨款不及时,太子掏了自己的库银。你我倒好看看,这花出去的银子,太子能报回多少。”
玄沣看了看紫檀案面上的茶碗茶叶,又看向炭炉上的铜壶,“今日心情好,我亲自为你泡茶。”
“此情此景,品茗谈天,不亦快哉。”
水沸了,玄沣从小罐中拿出茶叶,捏一小撮仔细看,“这不是上好的碧螺春,你我只能凑合吃一碗。”
玄礼嘿嘿笑了两声:“九哥事无巨细,连茶叶都能辨个层次,我一大老粗,只喝了马尿才能辨出味儿不对。”
玄沣笑着摇头,向两个茶碗里各放少许茶叶,扶袖提壶倒入些许沸水,茶叶传出细碎的声响。他气定神闲,静看叶片缓缓舒展开,极仔细观看茶色,闻着茶香,一点一点增加水量,“泡茶以甘露最佳,其次是雪水,雨水,水愈清茶色愈好,这雪水是去年的,不及雪天方收起来的好。”
茶香渗入鼻腔,茶色由碧绿渐呈琥珀色,玄礼不由感慨:“我哪懂这些,吃到嘴里提神解渴既是好茶。”
见他伸手过来,玄沣一拦,微笑道:“再等一等,茶香减些更好,细品才知其中之味。”
片刻后,茶碗终于到了面前,玄礼细闻,茶香与方才不同,先前的香味醇厚,这会儿只是淡淡清香却沁人心脾。他轻珉一口,赞道:“果然是好,小小的一碗茶竟有这么大学问。”
玄沣凝神细品,含蓄地笑了一下,“泡茶如此,看事观人亦要仔细。”
玄礼愣了一愣,笑道:“此番你我拖了太子的后腿,只能令其破财。他不贪图美色,与我们来往不多,平日更是琢磨不透,破绽着实难寻。”
“吹灰找缝,突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雨渐渐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花香,园子里树木葱郁,如洗一新。
棠儿稍作打扮,抱着一只锦匣,和小蝶一起顺红木回廊而来,侍卫问明来意,快步上前禀报。
棠儿福身行礼,玄沣定睛仔细看,她的五官十分清秀,身量娇小玲珑,藕色绣花长裙衬出肤色白皙。许是走得急,双颊红润,正如雾中芍药,烟雨海棠,动人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