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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第1页）

去年秋天，有个中年锦服男子忽然登门，是本县一个富户，关起门和王盆商议一桩事，说他想买王小槐家那宅院和院后那片田地，他寻过王小槐，那孩童却坚意不卖。中年男子留意到王盆时常在王小槐左右，因此来拜托王盆说服王小槐，若能成，酬谢五十两银子。王盆一听这酬银数字，顿时满口应承。五十两银，能买几十亩地呢。

中年锦服男子走后，他立即寻见王小槐，探他的口气。王小槐一听，顿时骂起来：&ldo;这些人尽是癞狗子，一个个想来骗我。老狗子，你去给我寻些羊粪球子，他们若再来，让他们吃粪球子!&rdo;

王盆一听，再不敢言语。默默思忖了两天，忽然生出一个主意，盘算好后，便去小心诱哄王小槐‐‐

&ldo;小叔父，侄儿今年越发呆钝，唤您小叔父时，舌头常常绕不过来。万一唤错了，岂不是大不孝?您唤我老侄儿，也是啰唆。不如咱们叔侄将这称呼改简便些?&rdo;

&ldo;改啥?&rdo;

&ldo;我唤您父亲，您唤我儿，岂不了当?&rdo;

&ldo;也成。&rdo;

&ldo;不过……其中仍有些不妥……&rdo;

&ldo;又哪里不妥了?&rdo;

&ldo;子曰：必也正名乎!&rdo;

&ldo;这我三岁就背会了‐‐子曰：&lso;必也正名乎!&rso;子路曰：&lso;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rso;子曰：&lso;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rso;&rdo;王小槐一口气飞速背完，随即问，&ldo;老狗子，究竟哪里不妥?&rdo;

&ldo;父亲果然灵性天成，慧识超群，儿的意思正在孔圣人这段话里。你我虽父子相称，却有其名而无其实，旁人听见，必定会生疑。&rdo;

&ldo;谁敢多嘴，小祖赏他爆栗子!&rdo;

&ldo;父亲这栗子金贵，世上人无数，哪里赏得完?不若因其名而成其实。&rdo;

&ldo;要吃屎老狗子你自吃去。&rdo;

&ldo;儿子说的不是屎，是实。父亲现今并无子嗣，不若将儿过继过来‐‐&rdo;

&ldo;啥呱唧呱唧的?&rdo;

&ldo;是过继。父亲正式认继我为您的儿。&rdo;

&ldo;那你就呱唧过来呗，这也要啰唣。&rdo;

&ldo;过继得有中人为证，还得去官府改定户籍。&rdo;

&ldo;谁耐烦这些?儿子，走，跟我赏栗子去，今天该赏谁了?&rdo;

王盆见王小槐并不介意过继一事，心中暗喜。只须自己写好过继文书，请个中人，答应些谢资，再使些钱，去县里疏通停当，而后哄骗王小槐去那里，画了押，改了籍，自己便成了他继子，卖屋卖田的事，便好下手。即便卖不成，其他利处也数不清。

他踌躇满志开始谋划，先费了许多软话，几乎跪烂了膝盖，才说通了妻子拿出些钱来，而后便去物色中人。中人还没寻到，王小槐却告诉他：&ldo;我不呱唧你了，我要呱唧王盥。你也是个癞狗子，不过是想贪我家的肉。王盥是头呆羊，比你乖许多。&rdo;

王盆一听，如同一桶元宵汤水劈头泼下，烫极又冷极，惊了片刻，竟忍不住扑通跪倒在这个和自己孙儿一般大的孩童面前，哭着哀求起来。王小槐却掏出银弹弓，扣上一颗栗子，叫他立刻滚。他才要哀唤&ldo;父亲&rdo;，胸口已挨了一弹。他忍着痛，又要哭告，脖颈又中了一弹，又痛又咳，再说不出话。王小槐却已经高声唤着&ldo;王盥&rdo;，跑出去了。

当年那场大辱大恨重又翻腾起来，王盆只余一个念头：我得不着，你也休想!咬牙切齿想了几天，去县里买了些硝、硫黄和木炭，拿到王小槐家，说又寻到一样好物事，教王小槐将那三种火药粉混起来，点烟火耍。王小槐果然十分欢喜，忽而用纸包，忽而灌到竹管中，耍得兴起。

王盆则悄悄回去，等着王小槐家起火。然而，等了许多日，王小槐都安然无恙，并来寻见王盆，说那些火药粉都用尽了，让王盆再给他些。王盆虽然疼惜钱，但恨比钱更重，便又去买了一大袋子送给王小槐。

一直到正月，王小槐仍无事。王盆恨得夜夜磨牙，却再想不出其他报仇的法子。谁知一个消息传来：王小槐去汴京看元宵灯会，轿子竟自行燃起来，王小槐也被活活烧死。

王盆盼了许久，可真的盼来，解恨之余，心里暗暗有些慌怕起来：莫非是我送的那些火药造的这祸?接着，王小槐夜半还魂，一连几天，王盆院子里撒落许多栗子……

后来，他去见相绝陆青，陆青审视他良久，目光似嘲似怜，徐徐道：&ldo;尔形尔气，需卦之象。所盼屡空，所愿常缺。其意难足，其志难伸。转憾为怨，似骄实怯。曲身扭形，盘曲成蔓……&rdo;他听着，这字字句句，似乎将他心迹描画出来了一般，不由得后背汗湿。最后，陆青教他清明晌午到汴京东水门那轿子边说一句话，那话乍听毫无来由，但默读几遍，不由得回想起儿时，一时间，竟令他极伤怀：

&ldo;同为骨血亲，缘何分高低?&rdo;

第四章讼

夫使川为渊者，讼之过也。天下之难，未有不起于争，今又欲以争济之，是使相激为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