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家听了,顿时惊唤一声,忙回身跑进卧房。他揪着儿子也跟了进去。浑家已趴在床头下,拖出木箱,搬开砖,伸手探进去,随即嚷起来:&ldo;钱绳被解开了!&rdo;他猛然想起那木匙,忙过去半跪下,一把推开妻子,伸手进去摸,里面只有钱串和散开的钱,摸到底,都没摸着那个布卷儿。
他爬起身,喝问儿子:&ldo;里头那个布卷儿呢?&rdo;儿子吓得睁大了眼:&ldo;我不知道……&rdo;他越发恼怒,一把揪过儿子:&ldo;那个布卷儿去哪里了?&rdo;儿子哭起来:&ldo;爹!我真的没拿!&rdo;他哪里肯信,抓住儿子肩膀,用力摇撼:&ldo;说!你拿到哪里去了?&rdo;儿子却只顾哭,他一阵气恼,一把将儿子推开。儿子顿时倒着栽倒,他却顾不得这些,又趴到地上,伸手到坛子里去摸。正在急急摸寻,浑家却哭嚷起来:&ldo;油儿!油儿!&rdo;他听着不对,忙回头去瞧,却见浑家跪在地上,怀里抱着儿子不住哭摇,儿子却双手摊开,一动不动。
这时屋里已经昏黑,瞧不清楚,他忙挪着膝盖半爬过去,凑近一瞧,儿子双眼紧闭,他忙伸手去摸儿子的头,手指却有些湿,是血?!他扭头一瞧,儿子的头顶正对着那木箱的角,那尖角上镶着铜皮。他浑身一阵寒栗,慌到极点,忙一把脱下衫子,包住儿子的头,连声唤着&ldo;油儿&rdo;,颤着手抱过儿子,急忙往外间跑。这村里并没有郎中,只有皇阁村那个王佛手略通些医药,他抱着儿子,疯了一般便往皇阁村奔去,浑家跟在身后,不住地哭喊。
活了二十九年,他从没奔得这么快过。天色已暗,瞧不清路,途中被土块一绊,跌倒在地,儿子也被抛到地上,他全不知痛,慌忙爬起来又抱起儿子,继续疾奔。然而,等他终于奔到王佛手家时,儿子已经断了气……
他痴怔了半年多,直到沈核桃来劝他说:&ldo;若不是那个王小槐,哪里有这些灾祸?&rdo;他像是在混茫茫海上捉住了一根木头一般,顿时醒了一些,便跟着沈核桃一起去杀了王小槐。
然而王小槐死后,他心里的痛丝毫没有消减,反倒越加惶怕,几乎夜夜都有噩梦。相绝陆青来皇阁村驱邪,浑家哭着求他也去求告,他便去了。陆青见了他,说了一堆奥古的话:&ldo;坎卦之险,险在人心。中心无愧,虽险何畏?中心若亏,虽克亦陷……&rdo;这些他都听不太明白,但陆青教他去对那轿子说的那句话,他听了,却顿时哭起来:
&ldo;伤人实伤己,他悲即我悲。&rdo;
第四章离
离,丽也。万物莫不皆有所丽,有形则有丽矣。
在人则为所亲附之人、所由之道、所主之事,皆其所丽也。
‐‐程颐《伊川易传》
黄牛儿握着那把木匙,不知该如何处置。
这是他娘趁儿媳出去打水,忙偷偷塞给他的。他打开那布卷儿,见里头是一把乌油油的木匙,不知娘给他这个做什么,看娘神色,又有些紧紧怕怕。他忙问:&ldo;娘,这是啥?&rdo;
他娘瞅了一眼隔壁鲁大家,其实隔着墙并瞧不见什么,他娘却立即扯着他走进堂屋。他家房舍是他父亲盖造的,三进五间,为了和前头姜家比,选的都是好木料砖瓦,门阔屋宽,在这村里虽算不得一等规格,却也不输于二等。如今却只有他们三口人住,显得极空荡,说话都有回声。
进了堂屋还不成,他娘又拽着他走到自己卧房里,而后才压低声音说:&ldo;这是王家那小猴儿的。&rdo;
&ldo;哦?王小槐?为啥在娘这里?&rdo;
&ldo;这个你别管。这物件极要紧,怕是能解了村里的水困。&rdo;
&ldo;凭这个?&rdo;
&ldo;早些年,王小猴儿才三岁多时,他娘雇我去裁缝几件小衣裳。他娘喂他吃饭,用的便是这把木匙。我那时眼皮子浅,哪里识得高低,还纳闷逗趣,问那员外娘子,小员外这般金贵,您不用金箸银匙,只拿根木匙喂小员外?那员外娘子和几个仆妇一起笑起来,说这哪里是寻常木匙,是王小槐满百日时,他外祖特地送的。这是天竺上等沉香,便是有银子也未必轻易寻买得到。我那时才头回听说沉香,说是比金子还贵,这把匙儿少说也值二十贯钱。你掂一掂,沉不沉?再瞅这周身的油气,瞧着有,摸却无,果真是稀罕宝贝‐‐&rdo;
黄牛儿先瞧着那木匙油润润的,以为才拿它舀过油汤,摸了摸,面上果然并无油水。
他娘接着说:&ldo;怪道王员外能挣下那等家业,原来他岳丈是京城里有名的大香料商,可惜头两年得罪了蔡太师,寻了个过,将家产全部没公,人也被发配到沙门岛去了‐‐嗐!我闲扯这些丝麻做什么?说要紧事,那王小猴儿至今吃饭离不得这沉香匙,别人都说这匙儿如何如何神异,其实,我做娘的才最清楚,他哪里是离不得匙儿?他是离不得他娘。小猴儿四岁多便没了娘,从断奶起,他娘便用这沉香匙儿天天喂他吃饭。娘没了,他拿着这匙儿吃饭,也如娘仍在一般,哪里离得开……唉……我还听他乳母说,他娘死后,小猴儿睡觉时,非得拿件他娘留的衣衫,钻到里头裹着,才睡得着……&rdo;他娘说着,拿衣袖抹了抹泪,清了清嗓,才又继续,&ldo;那小猴儿既离不得这匙儿,咱们便正好拿这个跟他说那通水渠的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