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飞与赵元其下山之后并未直奔小镇,而是绕到了另一头的树林之中,大约一炷香时间之后,入村的小道上便来了一个一身僧袍满面风尘的老和尚,身后还带着一个长相老实巴交的俗家弟子。不用说那个有着两道白眉颇有些高僧模样的自然就是王耀飞,身后的则是赵元其,倘若此时王云林等人在侧一定会惊讶于他们易容术的高明。
佛教自汉代传入之后便靠着完整的体系和与统治者的契合迅速发展起来,尤其是到了南北朝的宋齐梁陈四代在南方可谓发展到了极致,似梁武帝这般的君主都有着不浅的佛学造诣,金陵城更是大兴土木建造寺院,有“南朝四百八十寺”之称,就是历史当中的李从嘉也是对佛学有着很深的兴趣,佛家的修行中“入世”是必不可少的一项,那么在这小镇之中出现个云游四方的和尚应该最不容易惹人怀疑了。
千门八将各有所长,但有一项却是都必须具备的,这一点还和后世的演艺圈很是相近,那便是演技!倘若他们不能装龙象龙,扮虎似虎又岂能让人相信?王耀飞诸艺精通自不必说,老和尚一脸的慈眉善目生动至极,就是身后的赵元其也将庄稼汉子的老实巴交彻底体现出来,和他之前的那个屠户身份便是大相径庭,当真活灵活现。
两人缓步向着村口走去,很快在水井边闲聊着的一群村民便发现了这两个方外之人,见他们向着自己走来似乎是要问路,其中一个老者便上前问道:“大师来自何处?”言语之中亦是颇为客气有礼。
“老施主有礼,我与徒儿来自金陵毗卢寺,受海州城广济寺晦明禅师之邀前往参加五月法会的,这一路行来颇为困顿。路过贵村想求个食宿。”王耀飞双手合十唯一躬身说道,一副出家人的口气。
“广济寺晦明禅师?那可是大德高僧啊!师傅你能收到邀请想必也是修行有得,我们这镇中结过善缘的不少,只是地处偏僻没有什么好的招待师傅,粗粮草屋,大师若是不嫌弃小老儿家中便还有一处柴房。”老者闻言却是面露喜色。那广济寺的晦明禅师可是名头极大。
“哎,出家人修身养性,四大皆空,粗粮佳肴,碉楼柴屋又有何区别,但求一餐温饱,片瓦遮头,老施主此语已是善缘,贫僧谢过了!”王耀飞单掌一立温言笑道。面前的这位老者应该是有些见识的,否则村民也不会以他为中心,且还知道晦明禅师的名号,恰是自己所需!
“大师说的是,说的是,那便请随小老儿去,二狗,回去告诉你大兄弟。把西边柴房拾掇干净,再烙上几张饼。”老者见对方言语很是精到不由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当下也不再与众人聊天,便请王耀飞两人随他进村,还不忘了叫一个半大孩子先行前往家中报讯。
“贫僧看施主印堂蕴光,面色透亮,莫非是家中有什么喜事?”千门中人若要做局这察言观色之术是少不了的,方才王耀飞便见这老者言语之中神采飞扬。嘴角含笑,当是家中定有让其开心之事,因此跟在对方身后行了几步便也出言问道。
“哈哈哈,果然是名寺来的高僧啊,师傅你看出来了。”老者闻言笑出声来。言语之中果是喜气洋洋,这师傅二字喊得越发尊敬。
“贫僧小有些望气之术,施主之喜怕是多半在于添嗣。”王耀飞微微笑道,方才老者出言之时那大兄弟三字说的格外响亮,颇有以此为荣之意,想来那开心之事亦多半与此有关,添丁就有极大的可能!
“师傅果然是非常人,难怪晦明禅师都要邀请前往法会,不瞒大师,我那大郎三天前刚给我添了个大胖孙子,七斤十一两了。”老者此时面上喜色更重,南唐很多百姓都笃信佛家,他方才见这老和尚寿眉善面就存了个为孙子积福的心思,如今更是相信自己的做法。
“好好好,施主积德善缘自有善报。”王耀飞笑着点点头言道,他这察言观色之法显然极为有效,但越是高手越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很多事情都是过犹不及,既然一语中的就没有必要再去表现什么了。
“今日遇见大师才是小老儿的运气,先请家中奉茶,再向大师请教。”老者见王耀飞依旧是一脸的淡然更是相信他乃修为精深之人,此时口中的师傅已经换成了大师,盘算着如何请他为自己的孙子看看了,如此的方外高僧绝不能仅以粗茶淡饭招待,当要好生伺候才是。
“一切自有缘法。”王耀飞淡淡一句也不再多言,跟在老者身后的他只是低头默默行走,其实村中周遭的一切道路地形都已然被他牢牢记在心中,这些看似是细枝末节,可到了关键时刻亦有极大的用处,千门八将之中的脱将原本就是专司此职,无论事成还是失败,那脱离之路都要望的清清楚楚,却也不知七弟于方此时又在何处?
三人言语之中脚步却也不慢,老者的家在小村东头,从方才所在过去几乎要穿越整个村庄,走了没多久拐过弯来王耀飞就见到了前方拴在一户民居院外的那三匹骏马。院门口有一老一少两个婆娘正在做着针线活,似乎是一对婆媳,见到三人过来还特地多打量了几眼。
“他杨大叔,这是哪里请来的和尚为大孙子积福啊?”等到一行路过院门之时那缝补衣衫的老妇人却是起身笑眯眯的问道。
“哎~这是金陵毗卢寺原来的大师,要去海州广济寺晦明禅师处参加法会的。”杨姓老者回答的言语中隐隐带上了一些不悦之意,显然是因为老妇人提起和尚之时并不很是尊敬,他心中是存了让这位大师为孙子看看运程的心思的,生怕这婆娘之言让大师心中不喜。
“哦,原来是金陵城来的高僧啊,杨大叔你果然好福气。翠娥,快去拿些大枣来,这天气热的,也让大师解解渴。”老妇人闻言语气之中立刻有礼了许多,还一叠声的吩咐年轻妇人来。
“方外修行之人,不敢当女施主此言。”王耀飞低头合什。眼观鼻鼻观心并不与老妇照面,心中却是暗自警惕,三匹骏马在外,这里便是柴荣一行进入的那处屋舍,这一对婆媳像是在做针线活,可无论是老妇还是年轻妇人的手却都是极为光滑,根本不似做惯了农活的模样,院门之举多半乃是望风,而自己这个陌生人引起了她们的怀疑。
“大师好客气。这都是刚打下的枣儿,很是香甜,解渴也是再好没有了。”年轻妇人倒是利落,不一会儿就从院中端出一大碗枣儿来,的确是一个个又红又大,很是新鲜,老妇人接过之后说着话便递在了王耀飞的面前,一双眼睛有意无意的便在他面上不停端详。
“既是女施主一片心意。贫僧便愧领了。”王耀飞依旧是低着头保持着僧人在女性面前的礼数,说完也伸手去接老妇人递来的大碗。可刚刚一碰却是觉得手上一股大力传来,不由得双手一松,那大碗跌在地上摔开几瓣,几十颗熟透的大枣滚落的满地都是。
“罪过罪过,贫僧年老力衰,坏了女施主的碗。实在抱歉。”王耀飞见状急忙蹲下身去去捡那些大枣,身后的赵元其也是上前相帮,一边捡枣儿王耀飞口中还不停道歉,语气之中颇有些惶恐之意。
“不碍事的,一个粗碗而已。也是我递的快了,怪不得大师,翠娥,再去多拿两碗来。”老妇人却是笑着说道,并不以碗被打碎为意,这事她的双眼也不再紧盯着还在忙着捡枣儿的和尚了。
“不必不必,这些枣儿洗洗都还能吃,贫僧不敢再受了。”王耀飞立刻出言,从怀中取出一个钵盂将散落的枣儿放入其中,站起身来之时可能是起的太快还晃荡了两下,一旁的杨老汉和赵元其急忙扶住。
“拿着拿着,大师若是不要我这心里可不安了。”老妇人这一回却是把枣儿递在了赵元其手中,后者看了一眼师傅见他并未拒绝之后则小心翼翼的将之倒在了包裹之内,才将空碗递了回去。
“杨大叔,这些给大郎媳妇儿打打嘴吧,等过几天我们再去看她。”老妇人又将另一包打好的枣儿交到了杨老汉的手中,口中笑道。
“哈哈,那就多谢林家婶子了,有功夫过来串一串。”杨老汉微微一笑接过之后便领着王耀飞二人继续前行,那对婆媳亦是再度忙起针线活来,只是手上不停眼光亦是在四处巡游着。
“这老娘们儿真是,一天到晚也不好好劳作,村里这许多人家就他家收成最差,也不知靠什么营生。”走出十几丈之后杨老汉才颇为埋怨的说道,看向王耀飞的眼光中也带着一些歉意。
“女施主一片好意,倒是贫僧上了岁数行动不灵了。”可能是刚才蹲下站起太急冲了头脑,这时王耀飞一直是被赵元其扶着前行。
“大师却是心善。”杨老汉摇摇头不再多言,语气之中却是对那婆媳颇为不满。
“二弟,淮王所料无差,那三匹骏马的蹄铁之处都有个小小的“建”字,应是属于建武军不差了,我仔细听过,屋中并无人声传出,恐怕是有地下暗室。”赵元其搀扶着王耀飞,后者的小指则在前者掌中飞速灵活的运动着,这一手千门传讯之术可绝不逊于言语。
“这一对婆媳也是身怀武艺之人,几年不见大哥的定力越发深厚了,看来此事必有蹊跷之处,我等该如何行之?”赵元其也是在用同样的手法回答,刚才那老妇人递碗之时的确是有意相试的。
王耀飞所说的马蹄铁上的小字赵元其并未发现,但他相信大哥说的一定不错,千门正将精通各种赌术,手口眼耳皆是灵敏无比,那些字就算再小再为隐秘也一定逃不过大哥的眼睛,但那份定力却更令人敬佩,倘若刚才是换了自己,说不得就要被对方试出端倪了。
对高手而言遇到攻击的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老妇人递碗的同时尾指与无名指都有着弹击王耀飞脉门的动作,只不过借着大碗遮掩的极为巧妙罢了。那脉门之处对习武之人而言乃是要害所在,平时是防护极严绝不会被人轻易攻击的,但在那一刻王耀飞的表现和一个不会武功的寻常人根本没有区别,摔落空碗俯身去拾皆是做得极为自然,这才打消了对方的怀疑之心,似乎当年大哥可没有这么好的定力!
“先去这杨老汉家将歇,到得晚间再将讯息传递给王统领,你我绝不可轻举妄动,我要是没看错的话那柴荣身边也有着一个不下于费司马的高手,相比而言此人还要更为可怕。”王耀飞继续传讯。
“不下于费司马?”赵元其手中一顿,立刻低下头来掩饰自己目光之中的惊讶,司马青衫何等厉害?这般高手便是放眼江湖也找不出几个,可在这偏远的小山村之内却一下子就有了两个当世顶儿尖儿的高手岂不令人惊讶?当然赵元其是绝对不会怀疑王耀飞的判断的,也知道他话中的意思,有时候无名高手比起有名的还要更令人难防。
就在王耀飞与赵元其用千门独特的手法互相传讯之时,那老妇人也放下了手中的伙计进屋,果然屋中和王耀飞所听的一般是空无一人,老妇人穿过主屋直接到了后面厨房,看了看四周之后方才上前将灶台上的一口大铁锅拿开,这口铁锅装满清水不下数十斤,寻常妇人要很是费力方能将之抬起,可老妇人却是轻而易举,更无半点水花溅出!
“刚才门口是谁?”铁锅移开之后并不是寻常的炉灶而是一个黑漆漆的圆洞,立刻便有男人深沉的声音从下面传了上来。
“哦,村西头赵老汉带了个路过的和尚去给他孙子积福,属下已经出手试过,那个老和尚年老体弱并无武艺在身。”这时老妇人的语音也有了变化,听上去根本就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