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海中闪过很多破碎的片段,好多都和沈冽有关。
我一掷三万元时他的无声倔强;夏日暴雨天中我拥着他轻声安慰;我发烧昏迷时他整夜用毛巾帮我擦汗;雪地里我崴了脚他把我的脚揣进怀里;大年三十晚上我们一起燃放三两朵孤寂的烟花……这些回忆再次从脑海深处翻涌出来的时候,哪怕知道这只是幻境,我却依旧悲伤得想要流下眼泪来。
细数和沈冽共度的那些时光,却是苦中作乐来得多,两个人于寒冬中相互依偎取暖,等到春天到来时便不再那么相互依赖。
我是个吝惜眼泪的人,也不是个有毅力的人。得不到,从来不会哭天抢地地去争,只是在旁边默默地看着、羡慕着,然后等到时间慢慢消磨,不那么痛了,就再换一样东西去喜欢。
明明三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人,这个道理在沈冽身上却行不通了。
我自作自受地喜欢他、靠近他、遍遍地受伤害,自我治愈之又是一个循环。明知这只能是一段隐忍而不能说的感情,却盲目地沉溺在其中,甘之若饴。
于幻境中我似乎梦到了沈冽抱着我,为我轻轻擦拭掌心的伤口,用略带埋怨的口气诉说着他的心疼。但正是这过分的温柔,才让我明白一切都是假的,他现在吝惜对我的温柔了,他会疼惜的人只是李随心。
我脑海中一片模糊,不知究竟断了几根骨头,抑或是流了多少血,我筋疲力尽地躺在这里,大概是真的追不动了。昏迷清醒交替时我在心中想着,滚落山坡的我会被人找到吗?被找到时又过了多久?沈冽是会急得火烧火燎,还是……只寥寥地洒几滴眼泪?
“苏荇!”
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喊我,于撕心中带着颤抖,是直要把人心喊碎的声音。
“苏荇,你醒醒!”
再听一遍,哪怕昏迷得不知置身何处,却也在瞬间认了出来,这就是沈冽的声音,沈冽在喊我。
认清这个事实之后,哪怕觉得困难,我也尽量努力地睁开眼睛。视线一开始很模糊,接着景物都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树林里的光线很微弱,让人分不清是傍晚还是黎明。
沈冽半跪在我的面前,眼中爬满了血丝,脸上的心疼、惊慌和焦急的表情呼之欲出,我见惯了他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却从没见过他这副濒临崩溃的样子。他手臂上被灌木荆棘划破了很多口子,一身风尘仆仆,像是刚徒手拨开丛林穿行过来。
当我对上他视线的时候,正看见那一片寂灭绝望的眸子中又燃起失而复得的火光。他嘴唇微微颤抖着把手伸了过来,想要触碰却又不敢:“你怎么会伤成这样?你知不知道我找不到你有多害怕?”我现在的样子大概像裂开的瓷瓶,让他痛苦心疼。
他正说着,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滚了下来,滴落在我身前的尘土中。我看到他这样,心痛的同时却又欣慰,原来我在他心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是李随心,她想要用刀子毁你的画。”我怕沈冽不信,又强调道:“你信我,是真的!李随心不是真的爱你,你离开她!”
看着沈冽落泪,我也是鼻头一酸,累积的心酸涌上心头,眼泪一下子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求求你换一个人喜欢。是柳蕊也好,是别人也好,只要不是李随心,她不是真心待你!”
“所以你就徒手去接刀子?!”沈冽不提李随心,却专注地看我,而是猛然拔高了声线,语气歇斯底里地悲怒道:“你的右手还要吗?”
我勉力偏头看了看我的右手,当我看到血肉外翻,筋骨露出的手掌时,这才明白沈冽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我试着控制着右手,手掌却无法聚拢。我苦笑一声,心想这大概是是我活到现在受的最重的伤了。
“你还笑得出来?”沈冽沙哑着嗓音,流着眼泪替我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
“画呢?”我颈起脖子向四处看了看,这个动作牵得我浑身疼。视线能及的范围内没有看到画,我压抑着眼泪抱歉地看向沈冽:“对不起,可能是摔下来的时候把画弄丢了,我太没有用了。”
沈冽的表情像被一团悔恨自责的怒火灼烧着,这团火焰快将他的心烧成灰烬了。他压抑着,煎熬着,最终还是咬紧了牙关问道:“一幅画有什么要紧的?我出不出国又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为我受伤?谁允许的!”
我听到沈冽的质问,缓缓闭上了眼睛,眼泪被眨落。如果说沈冽于我而言像一只蚌,那我在沈冽面前就像只蜗牛。我笨重地挪动着外壳,步步为营地向他靠近,但这看似厚重的外壳只是一种虚张声势,稍稍一碾立刻粉碎。我被他逼到了角落里,连用来遮蔽真心的最后一点体面也被没了。
“还能为什么?”我睁着酸涩的眼睛看着他,抱着不可挽回的决绝。话在喉头滚了一滚,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因为我爱你啊。”
“我不能看着你受伤害,不忍心看你孤单寂寞,想要为你争取所有你应得的东西。”我强抑着决堤的泪水,眼前却一片模糊,我头一次在沈冽面前哭到泣不成声:“对不起,我真的爱你,你讨厌我吧。”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看不清沈冽的表情,却见他僵在了那里。半晌后,头顶忽然传来一声轻叹,他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鼻音,叹息着说道:“我也爱你啊。”
我听到沈冽的话完全怔住了,突如其来的反转让我感到不可置信,我几乎要以为这是因过度疼痛而出现的幻觉了:“可你爱的不是李随心吗?”
“李随心有什么值得我爱的?”他心痛却动情地凝视着我:“我爱得是那个把我从穷困潦倒生活中拉出来的人;是那个认为所有荣誉和奖项都该是我的人;细心温柔呵护我自尊心的人,是倾尽所有爱我的人。”
他说完这句,慢慢俯下了身子,柔软湿润的唇瓣在我额头印下一吻,真挚而虔诚如同烙印般落了下来:“那个人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