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述问题解决以后,我们可以考虑恢复训练。但是绝不能让马俊仁指导再介入,如果发现任何可疑之处,立即解散。
我们不难看出,这份报告当中既有9名老运动员理性化的正当的人生要求,又有她们相当情绪化的难以排解的担忧。当我看到最后一部分的时候,我苦笑起来,不管怎么说,马俊仁怎么会行凶报复杀人呢?然而这担忧却也说明了姑娘们的某种心态。她们怕老马,是真怕,怕到骨头里去了,就连老马平时吓唬她们的话语也当了真,实在哀痛至极。
辽宁体育界领导层围绕这份报告中所提出的要求,在队员中做了大量安抚工作,最终使大部分要求得到了落实。于是,马家军全体成员又瓜分了一次队费。这次分钱很内部化,外界没有报道。分钱的原则是按照贡献大小及来队时间长短而定。款项来源自然是马家军的小金库,在老马无奈地同意后,由张娟从大连帐号上提取现金,用一个电视机旧纸箱把上百万元人民币装上,运到沈阳去。这些钱大致上包括1994年西班牙马拉松赛出场费、中华鳖精广告费、沈阳马氏集团部分奖励费等项目。老马对于这次分钱忿忿然认为纯属败家子行为,心疼得咬牙切齿,队员们则认为市场经济劳有所得,属于自己的就要自己管,凭什么握在你马导手中?她们的背后是贫困了多年的父母家庭,是整整一个时代的心理大趋势,是某种人生价值的直接体现。分就分吧,有什么奈何呢?为满足读者的好奇心,此处不妨对各人所得款额做一简单披露:马俊仁分得相对高些,为人民币28.5万元,曲云霞其次得21万元,王军霞再其次得20.5万元,张林丽得16万元,张丽荣得14万元,吕欧得12.5万元,其余均不达10万,依次为:刘丽7万,马宁宁6万,刘东5.5万,王小霞5万,吕亿4.5万,王援4万,已退役的老队员李颖3.5万,厉建萍、冯文惠、古冬梅各1.5万,男队员孙日鹏2.5万,穆维国2万,宁礼民、张福奎各0.5万。全体加一块儿总共分掉了158万元。在讨论分配过程中,在得钱较少的人中间出现过一点小的意见,有过一两次反复,王军霞为了早些了结此事,曾主动从自己所分配的款项内劈出几万元补给了别人,最后得款为20.5万元,使新的小纷争平息在萌芽状态。
我的心情十分矛盾,如今时代包括往后岁月,中国人理应学会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属于自己的自己得,正当的分钱无可非议。而另一方面,这支本来应该连年兴旺发达,逐步从计划经济老体制向市场经济新体制过渡的运动队,过早地分光吃净又是多么令人痛心!
改革开放成就了马家军,马家军中出现的问题又是改革开放时代所难以逾越的。而且问题之严重足以把改革开放的成果毁灭得根毛不剩,一切还将从头做起。我们陷入两难。
分钱过后不久,时逢东北财经学院招生,因马家军成员个个算得上&ldo;特种兵&rdo;,并不费什么周折,新老队员就挂个空名额入学,成了&ldo;大学生&rdo;。&ldo;东财&rdo;的校址设在大连,对体育一贯很重视‐‐兵变以来队员们的几项愿望终于逐一实现。
真是关山重重啊!王军霞和她的姐妹们终于在1995年的春天,相互搀扶着走出了凶险的隘口,她们或把钱存入银行,小心地装好存折,或如数交给挥泪磋叹的父母,嘱咐家里近期要办几件实事,然后她们踏着歪斜跌撞的步履,重新向着久违的跑道奔去。
这一年的3月46,这群心身憔悴的姐妹们出现在一年一度的北京国际马拉松赛上。去年、前年,同是春风弄柳人声鼎沸,她们以绝对优势连打两届冠军,把日本强手远远地抛在身后。而今情景却惨不忍睹,全队上下连个正式的教练也没有。千里之外,孤独的马俊仁紧皱着眉头,裸露着牙齿咬紧了香烟的过滤嘴儿,一支接一支地抽,他呆坐在遥远的大连海湾,他无言无语,盯紧了电视机的画面,静等着这帮不肖弟子们惨败给&ldo;小日本儿&rdo;的消息。胸中万般苦与痛,又向谁人说?输了!他怒吼一声:又到了1937年哪,鬼子他进了中原!
京都此役,王军霞在终点与张林丽挥泪拥抱‐‐能跑下来就万幸了。她们不仅输给了日本队,还输给了国内另外两支队伍,名次仅列第五。呼唤马俊仁出山、鼓动马、王和好再次成为舆论主旋律,只可惜毫无成效。
为了保住队伍并尽快走出困境,崔大林、孙玉森临时选派了一位名叫李伟民的年轻教练执掌帅印,再登高原训练两个月以后,队伍出征全国田径锦标赛,深入太行山腹地山西太原。可叹这支伤痕累累惊魂未定娘子军,又一次把失败纪录留给了黄土高坡。唯王军霞一个拼命打赢了5000米比赛。面对10000米决赛时,她信心全无,临阵弃权,给我的山西同乡们泡制出一个大大的失望。蜂涌赛场的万千观众因未能一睹昔日军霞英姿而发出西北风一般的浩叹。当时我也是放下北京的采访,匆匆赶回山西观战,惊闻王军霞万米弃权,忍不住就对她摔过去几句难听话:一个运动员,临阵弃权,无异于战士火线开小差,逃兵!逃兵嘛你!
王军霞以及她的医生张琦先是辩护了几句,继而长时间埋头哭泣。她们迎接过许多胜利,却不曾品尝过接连失败的打击。这一来也好,失败可以使人更坚强,可以使一个国际级的运动员更成熟。失败的哭泣声正是日后决胜奥运的美妙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