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床边抽出一卷画来,一打开来,确是骑着马英姿飒爽的崔焕之没错。
“你师父呢?”
“她去煎药了。奇怪,都一个时辰了还没好。”夜心喃喃自语,心中又多了几分思量。
夜心与师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对她性子却很是了解。
她对自己是极好的,悉心教导,如师如父。自己竟不知一个全然陌生的人竟能如此待她。兴许是她阿娘的缘故,临终遗言打动了师父。
但师父的性子确实是极淡极冷的。
可是,方才她也在药房中。她分明看到,师父见长风将军倒下之时,那惊慌失措的表情是瞒不了人的。她从未见过师父如此神情,好似她之前所熟识的那个没有七情六欲的纸人,开始有了半副血肉之躯。
至于为什么只有半副,她也说不清。她只是有这种感觉:
师父活不长久了。
她的感觉一向不错,她幼时在宫中见那位娘娘最后一面之时,她在蓼州埋名巷看到过的各式各样的病人,还有,就包括她阿娘故去前的那几个月……她都有这样的感觉。
那,从何时开始如此感觉的呢?
是她半夜开始吐血那一刻?还是那日,自己偷偷看到她放血之时?抑或是,此刻之前,她晕倒在药房外被搀扶着才能起来的时候?
夜心还没思量明白之时,一旁的长风挣扎着起了身。她只能连忙去扶他,小声道:
“师父说,你还不能起来。”
“为何,不能?”
“她还没来,你不能走。”
小姑娘说得一板一眼。长风闻如此稚言,却哑然失笑。一想到辰霜,心头倏忽难过了起来,他勉强一笑,道:
“替我谢谢你师父。改日,再向她赔罪。”
此时,凉生气喘吁吁地狂奔而来,对着长风喊道:
“长风!长风!不好了……”
“何事慌张?可是崔焕之又来进攻?”
“不是崔焕之,是司徒陵。”他神色紧张,说得很急切,“雁北传来消息,他领的三万大军,在岐州中了埋伏,全军覆没,主帅司徒陵的尸首都不曾找到……”
长风瞳孔一震,不由后退了两步,几乎要失力瘫在塌沿,他不敢置信地问道:
“怎会如此?!之前不是三战三胜,已取雁北南三州了吗?那协助他的崔军呢?”
“当时情况复杂,我的消息也是听几个逃兵传来的。据说,当时崔军取了南三州后便不再推进,司徒陵独自领兵前往背部被回鹘所控的岐州,结果不知为何就尽数搭在那里了。而崔军,似乎并未出动前援,而是回了陇右。”
“三万大军,尽全数被灭?崔氏就这样回了陇右,岂不是已取得的雁北南三州也朝不保夕?”长风紧锁着眉,怔怔地垂下头,思来想去,仍是不甚理解。
“确实,这几日回鹘已将南三州中的尨州再次攻陷,当中也有传闻,主帅司徒陵是叛逃入了回鹘……”
“不可能,他不会的。”长风回得极快,几乎是摇着头脱口而出。
他笃信司徒陵的为人,他不会叛国,定是有人要故意陷害于他。
长风呆在那里,不知为何被雾气湿了眼眶。眼中仿佛浮现出那夜在宁州,那个在朱雀楼上与他一夜豪饮的少年。
气可吞山河,武能定乾坤的少年,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少年的身影只一晃而过,却将长风心底的沉沉戾气掀了个遍。
长风的神色瞬时阴郁下来,他抿着唇,似是在克制着攀升的怒意,眉峰在额间凝作一道冰刀,寒眸一凛,一字一句地唤出那个名字:
“崔。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