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潮一身玉兰青袍,头戴墨玉冠,坐于主座的太师椅上,面容随堂内烛火摇曳而阴晴不定。他身侧是玄衣武袍,执剑而立的谢遥。谢遥之后,便是一众武将家臣依次排开。
辰霜跟着长风步入堂内,其间少年紧扣她的手,不曾松开,久久于手心沁出一层薄汗来。见此阵仗,她心中明了七八分。
“长风将军来的正好。你麾下之人,有私通崔敌之嫌疑,请她上前自行一辩。”李熙潮漫浅浅抿了一口茶,瞥了侧边一眼,漫不经心地开了口,“薛峦何在?把你方才所说,再复述一遍吧。”
“末将薛峦在。”武将中站出来一位熟悉的面孔,他指着辰霜,愤愤道,“当日故魏将军曾在末将帐外问这医女,有关崔氏退兵一事。当时末将亲耳听到,她信誓旦旦言及崔氏之举,故魏将军便是听信了她的鬼话,以为郦州之围已解,才退兵灵州。朔方军却遭此不测……此人定与崔氏有所勾结!”
辰霜见过薛峦,当日在郦州军营,他是魏江部下,那日曾请她医治腰疾。
这世道怎地,求她相助之人,反而倒戈相向,背刺于她。她冷冷一笑,正要发话,却见长风面色不豫,上前一拜道:
“都督明鉴,那日是我带故魏将军前去相问。因辰霜曾在崔营待过几日,本想借她之眼,探一探敌情。不料崔氏狡诈,在军中假意制造渡江假象,蒙混于人。她不过如实相告,何来勾结一说?薛将军此言,实在是有失偏颇了吧。”
“她若非崔氏中人,何以甘愿冒着性命危险只身入崔营。哼,别说是为了那几千战俘,朔方与她无亲无故,她必不得如此好心!”
薛峦说得确实不错。在旁人看来,她孤身入崔营,又全身而退,若说她与崔氏并无缘故,倒是鲜有人会信了。
这明明就是一死局。
辰霜于心下叹气,又见少年冷哼一声,对薛峦冷冷讥讽道:
“她乃我麾下军医,若无好心,当日怎尽心尽力为你医那风湿的腰椎?你倒好,反而恩将仇报!”
“你!”薛峦惊起回头,粗胖的食指指着长风,大声道,“长风将军,是非公允,怎可由小小恩惠而左右?我朔方近万大军,因为这小人真假难辨的一言,折在了望断崖。还有那故魏将军,可是小侯爷的左膀右臂……”薛峦语罢,作势以袖拂面。他是魏江麾下之将,今天势要为他身死讨个公道了。
众人见他甚悲,亦是哀叹连连,纷纷望向座上蹙眉不语的李熙潮。
“若是故魏将军曾心有疑虑,必不会留她在郦州营中,更不会以军机相问了!当时我也在场,我和他一致认定,崔氏大败,必会退守厉江,此乃我们失策,军机有误,与她何干?薛峦你不要血口喷人!”长风屏息,他剑眉微耸,目色中分明涌着几缕怒火,他缓缓抬眸望向主座之人,语落掷地有声:
“若是故魏将军此时尚在,也必会认同我所说。”
“他已不在,自是任由你信口胡诌……”薛峦分毫不退,有人撑腰似的在堂前横身一站。
李熙潮闻言瞥了台下一眼,厉眸如薄刃朝薛峦斜了一眼,那薛峦查了主上的眼色霎时便缄了口。
堂内一时落针可闻。朔方众人大气不敢出,静候主上示下。
俄而,李熙潮从怀袖中取出一物,径直轻轻掷在堂下二人面前,淡淡问道:
“辰霜姑娘不如认一认,这块令牌可是你身上之物?”
“咣当”一声,玄色的令牌滚落至她脚边停滞下来,于青灰地面之上散着静夜般的幽光。其上那只玄狐与她面面相对,似在狡然嘲讽。
这是,崔焕之那日在营中予她自由出入的令牌。
“辰霜姑娘,陇右崔氏的玄狐令牌怎会在你房中?”李熙潮面色冷峻,语调说不上咄咄逼人,似在问一桩稀松平常之事。
那日她出逃崔营事出紧急,又遇长风拦截与崔焕之起了冲突,一时忘将令牌归还。之后,她为救人连夜前去老君阁求药,不曾将令牌随身携带,倒让朔方之人钻了空子。
就算时时随身携带又如何,他们若是起了疑心,自有法子探出来。
辰霜心中坦然,她缓缓俯身拾起了令牌,从容应道:
“我于陇右少帅崔焕之有救命之恩,他恐我在崔营遭不测,遂借我令牌防身。由此,我方从崔营全身而退。都督之意,可是有何不妥?”
人群中起了小声议论,薛峦得了劲在旁出声道:
“哼,玄狐令牌乃是陇右镇军之宝,可调动崔氏千军万马,你若非崔营中人,怎会轻易予了你!如此铁证,还要狡辩。”
“你便是陇右的细作吧!”
面对众人指指点点,辰霜失了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纵使有口也难辩了。
“辰霜姑娘既说不出所以然来,那便劳驾去我军刑狱走一遭了。”李熙潮垂眸揾了口茶,气定神闲。
还不待他抬手示意,辰霜身后便上来有几个朔方将士要提她。
“等等!她是我河西军医,岂可由朔方军随意胡来?”长风厉声喝退了上前的将士,收紧了劲瘦的腕臂,手中青筋暴起,将她往身后一拢。
薛峦起了头,众人纷纷开始指责起了长风。
“长风将军,你河西之人勾结崔氏,害得两军损兵折将,这笔账,我们朔方定是要与你们算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