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潮锁眉沉默不语,过了半响才点头,沉声说道:
“此事亦颇为蹊跷。”
“都督向来以大局为重,必不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待长风出去,必当查明真相,还你清白。”
“逝者已矣,真相为何已不再重要。朔方与河东这仇,已成定局。”李熙潮轻轻叹了口气,轻到长风以为是幻觉。他这才发觉,眼前之人似乎仍沉浸在痛失爱侄的悲伤中,方才的严词厉色不过是他戴上的假面,而真实的伤痛犹在,时不时探头浮现在他深沉的眉目之间。
“明日高易要将你带到宁州府衙公审。到时,你要想好该如何应对。”他收回了沉痛的目光,神色变得意味深长,“明日堂前,在场诸人,无一人会帮你说话,包括我。我们只会作壁上观,更有甚者,恨不得落井下石。你能倚靠的,只有你自己。”
长风闻言低下头来。李熙潮说的不错,他深知,此刻即便是李熙潮对自己仍是将信将疑,今夜能来牢狱赠言,已是莫大的恩惠。
他拜谢了李熙潮,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牢狱尽头。夜风穿堂扑面而来,吹得他袍子翻涌不止,吹得长风胸内阵痛袭来。
身居高位之人,无一不是疑心深重。父帅如此,李熙潮亦是如此。他深夜亲自前来,问得不是长风的清白,求得乃是自己的心安。骆驼需要最后一片稻草方能压倒,真相也是要待最后一片雪花落下,才是完满。
长风捂住了心口,咽下了那粒躺在他掌心许久的小药丸。囹圄之中,不知赠药之人,此刻是否已经安眠?自己虽被定为疑犯,但好歹为河西少帅,高易自是不敢轻举妄动,可是他身边之人,谁人不虎视眈眈,恨不得生吞活剥扒个干净。长风辗转难眠,许是身下草垫太硬,许是牢内寒风过劲,许是他的忧心深重……
寒夜,牢内无眠的两人,隔着道道高墙,望着同一轮皎月,心思复杂各异,却有着同一份单纯的惦念。
晨光初起之时,卧着的长风听到牢门“嘎吱”一声开了。他听到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走来,便继续假装闭目养神,在来人偷袭自己胸口之际,一把握住他的手。
“你怎知是我?”萧凉生见偷袭不成,便收回手,抱胸一屁股坐在草垫上,翘起二郎腿。
“河西第一地头蛇竟然几个时辰内便买通了宁州官衙。可喜可贺。”长风笑着起身。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位发小神通广大,在河西便打通了六道众生,“收服”宁州自也不在话下。
“几两好酒罢了。”凉生一脸得意,随即白了他一眼,“死到临头,还有心情调笑。”
“昨日卖马之人,可是你?”长风笑意不减,将所猜之事直接问他。
“除了我,谁还有这能耐帮你?”也对,还有比凉生更识马懂马的凉州人吗。
“你气消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但若是定川侯真买下了我的玄骦,我定是要跟你拼命的。”
“去去去。都说了是军马,他定不会买的。这点眼力见儿没有怎么做一方军侯?再说,当日在河西营地助他脱困,我也在场。他见过我的。”
凉生摆了摆手,一副懒得和你计较的表情。说着说着,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几块包好的烤馍,递给了长风:
“没有肉,将就着吃罢。”
长风已是一天一夜不曾进食,接过烤馍正欲狼吞虎咽之时,猛然抬头问道:
“辰霜呢?”
“我刚已给他送去了。但他并不饿,狱卒似乎给他送了吃的。”
“他身体怎样?可是有受伤?”
“有些皮肉伤,并无大碍。只是……”凉生迟疑着不做声,引得长风追问才说下去,“只是,我觉得他有些奇怪。”
长风神情紧张起来,顾不上吃馍,一把抓住凉生,催问他:
“到底哪里奇怪?”
“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长得和平日里不大一样。”凉生不由皱眉一边回忆一边喃喃道,“许是我几日不见感觉错了吧。”
宁州府衙,高易召集了诸节镇使臣以及陇右崔氏、河东许氏,朔方李氏三方坐镇。他坐在堂上,神色极为板正,下令将疑犯带上来。
长风被推至堂前,扫视上座众人神情:李熙潮肃穆,崔嗣戏谑,崔焕之淡漠,高易狡黠,许天臣怒目,司徒陵疑虑……还有剩下几位,也都是各自心怀鬼胎,正襟危坐着像是在等一场期待已久的好戏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