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璇从轿辇上下来,望见了帘外纷涌而至的雪花,渐渐消融在她大红羽毛缎斗篷其上。
今日,偏又是个雪天。
她微微偏了偏手中遮面的团扇,从鎏金凤冠垂落的流苏隙间,望着队伍前方一身金丝玄衣的高大男子下了马,朝她走来。
她的新郎已无力骑马或行走,是李熙潮亲自来接的亲。
她探眼一看,都督府内外皆是装点得姹紫嫣红,阶前红毯铺面,匾上红绸挂檐,两侧大红灯笼高悬,门面赤色囍字双贴,果是大户人家的场面。
而眼前的男子面上却并无半分喜气。
他见到雪中一身烂漫红衣的她时,似是怔了一怔。迟疑片刻后,向她伸出手去。
俄而却不等她回应,像是怕她会逃走似地,兀自握紧了她冰凉的指尖,提襟跨步上了台阶,向大门走去。
天璇被身旁的玄衣男子牵着入了门。她回眸望去,心下忆着为数不多的相见。确是鲜少见他穿如此深色的衣裳,一向都是天青蓝或是沉水碧色居多,偶尔红衣披甲浓烈萧飒,也时常令她眼前一亮。
不知何时能见他也穿一回喜服呢?
庭内围了一些将士,有的面生,有的面熟。他们亦是身着玄衣银甲,神色哀戚,在这铺天盖地的赤红中,显得分外格格不入。众人望着一脸肃穆的李熙潮牵着她缓缓行至堂前,好几个年轻的将士竟背过身去,抬手抹去落下的泪来。
眼泪?天璇见过不少眼泪。
幼时在老君阁曾望见久病不愈的垂目老人死前与子女依依惜别,在场之人纷纷垂泪,但她没有;下山后杀了不少人,那些人死前都会掉几滴眼泪求她放手,但她没有。
她一向无知无觉,觉得人命不过尔尔。
可为什么,看到浴血归来性命垂危的魏江和颦眉蹙目面如阎罗的李熙潮,她竟不知不觉落了泪。
以她的医术,哪怕亲手毒杀的人她也可以瞬间使之还阳。
可她却完全救不了他。
她救不了魏江。
她怎么救魏江?
魏江身上至少有上百处刀伤与箭伤,五脏六腑尽已破裂出血。
他被送入都督府的时候,褪下的血衣一层又一层,神志已然不清,只是口齿含糊地请小侯爷赐婚。众人心思全然都在怎么救活他,只当那是胡言乱语。
可魏江竟求了一路,直到榻前面对众人,终于吐字清晰地将话说了个完整。
他求李熙潮为他赐婚,他要娶天璇姑娘为妻。
天璇正在榻前为他止血,闻言怔了半晌。
她不想二人难过,一个死后抱憾,一个活着恨她,便一横心,答应了魏江临终前唯一的心愿。
她只看到她点头时,魏江如释重负的泪中带笑,却不曾望见她身后男子阴晦的面色下,一双拧碎茶盏攥出血来的手。
众人为二人让开了一条道来。在重重玄色包围之下,一席红衣吸引了她的目光。
魏江坐在堂前,侧对着来人。周身红艳,衬得他煞白的面容越发皎洁无光,他的双臂无力地垂落在太师椅扶手间,口中溢出的鲜血渐次没入喜服间,如若滴水入海,难觅其踪。
李熙潮已牵着她行至都督府会客堂前。这便是要拜堂了。
人群中那个红衣白面的新郎见来人,回头一望见到她,便缓慢地在几个玄衣搀扶下起了身。
李熙潮抿了抿唇,将她纤纤五指交予新郎颤颤巍巍的掌中,轻轻松开了手,便头也不回坐上了高堂之座。
“一拜天地。”
魏江转身面向大门之际,右腿箭伤令他一时失衡,众人慌忙去扶他,却被他摆手拒绝。他不要人帮,他定要诚心诚意,亲自拜那天地,让他今生有幸遇此良人。
“二拜高堂。”
天璇等着新郎举步维艰地转身,二人向高堂座上的李熙潮跪了下去。她从团扇薄纱间,朦胧可见那座上英挺荣华的男子,面无表情地朝他们提了提手,示意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