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来一瓶矿泉水,给他倒了一小杯。他从怀里掏出止吐的药片,努力吞了一口水,还没吞完就“哇”地连药片一起吐了,我正好站在他面前,就吐了我一身。
我闭上眼。虽然这是沥川的余沥。余沥就是余沥,一点也不美。
“对不起……”他到口袋里摸手绢。我拦住他,把他按在沙发上,又递给他一杯水:“吃药,坐着别动。”
我脱掉外套,去餐厅找到他的司机,又悄悄向江总解释了一下。司机从后座拿出轮椅,将沥川送到车上。
我在路上给René打电话,问需不需要送沥川去医院。他说不需要,让我们送他回宾馆。汽车停在了东二环路的港奥中心瑞士酒店,René已在楼下等着我们了。
我们一起把昏睡的沥川送回卧室。René帮他换上睡衣。沥川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是说一天只工作三个小时吗?”回到客厅,René问我,“Alex怎么去了一整天?”
“也许今天是第一天,他不想走太早?”
René端着咖啡,心烦意乱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
“René,沥川为什么老想吐?今天他都吐了两次了。”
“Alex每天都要吃一种药,那药对胃刺激挺大,所以老想吐。此外,他还很容易疲劳,动不动就犯困。”
我想起了以前他每天早上吃的那种白色的药丸:“是那个增强骨质的药吗?”
“不是。”
“那药能不吃吗?”
“不能。不过他可以再吃Phernergan。”
“Phernergan?”
“一种止吐的药。也有副作用,会降低血压,他容易昏倒。”
我抽了一口凉气:“那他岂不是天天都想吐?天天吃不下饭?”
René苦笑:“你说得没错。Alex挺顽强的,吐了吃,吃了吐,一天吃无数次饭,所以他看上去还不是很瘦,是不是?不然早成白骨精了。”
“René,”我说,“沥川这样子我挺不放心的,今天晚上我得在这里陪着他。”
“这……Alex不会同意的。”
“Alex睡着了。”
René想了想,说:“那好,我就把他交给你了。我回隔壁读资料,有事你来敲门吧。”
送他到门口,我又问:“看样子沥川的病根本没好多少,为什么你们又要回北京?留在瑞士不是更好吗?在北京事儿多,他不得休息。医疗条件估计也跟不上。”
“一家子人都反对他来,是沥川坚持要来的。”
罪过。沥川回来,是为了坚守自己的诺言。可是,这个傻子,诺言不应该比许诺的人更重要啊!
我急忙说:“那我劝他吧。”
他看着我,忽然叹了一口气:“不用劝了,安妮。沥川不打算回瑞士了。他说他喜欢北京,会永远留在这里。”
说这话时,他的嗓音微微发颤。还想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把门关上了。
沥川睡着了,蹙着眉,身子卷成一团,很安静。
我看了看手表,还不到八点,他以前一般十二点才睡。我到了洗手间洗了一条热毛巾,帮他擦了擦脸。他动了一下,翻了一个身,又睡了过去。
沥川极爱干净,不洗澡就睡觉,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何况今天他还吐了两次。我去洗手间换了一条毛巾,解开他的睡衣,轻轻地替他擦身子。他一动不动地躺着,一直蹙着眉,很疲劳,很虚弱,缓缓地呼吸着。有时候,他的手指会忽然抖动几下。有时,抖动的是睫毛,好像要醒过来的样子,终究力气不济,双眼沉沉地闭了回去。他的小腿一直是冷的,我用热毛巾敷了很久才热起来。
做完一切,我把床头的台灯调到最暗,握着他的手,在一点幽光中,默默地凝视着他。沥川睡得更沉了,蹙起的眉头舒展了。他的脸异常平静,带着一丝微笑,好像正在做一个好梦。
凌晨三点的时候沥川开始在床上翻来翻去。我跑到客厅去倒牛奶,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睁开了眼。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钟,接过牛奶,诧异地问:“小秋,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怕你还吐,在这里陪着你。”
他抬头四处地看:“我……又吐了?”
“没有,你一直睡着,睡得挺好。牛奶别喝得太急,小心又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