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也不再抠桌沿了,双手交握在一起,用力地互握着“天空太阳还在,但一闪一闪的。一会儿明亮,一会儿暗。因为这样看一切东西,都是一闪一闪的。我走到街口,撞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穿得很奇怪,满身是血,头都没了半片,另外一个人拿刀追着他跑过来了,他抓住我,叫我救他。他手上身上全是血,死死拽着我。我很害怕。也怕追上来那个人会连我一起杀。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敢当街行凶。当时我周围有很多人在等公车,可他们竟然都对这件事视若无睹。我向他们求救,他们也不理我。”
说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向前欠了欠身子,离管涌近一些,语气非常急促:“他们像是梦魇了似的,明明我就在那里,向他们求救。可他们就当我不存在。也当那个快死的人不存在。他们一个个,眼睛睁着,可什么也看不见。仿佛在梦游。当时那个凶手,会连我一起杀掉的。我就跑。”
她说起这件事,非常激动“然后我跑了很远,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一点血迹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回头看,路边上没有要死的人。我站在路上,身后的老太太怪我挡了她的路。街上的人又能看见我了。”
“后来你去找了跳大神的人看病?”管涌问。
周莉摇头“我去不了。我走不了那么远。出了这件事我就回家了。想打电话叫爸妈把人请上门来看。回家后我立刻就换了衣服,就在那个时候,我拿着衣服才想明白。”
“想明白什么?”
周莉说“一切。”
“什么一切?”
“一切都是假的。我生活在梦里。”
“梦?”
周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和衣袖,好像上面有什么。
管涌这时候才注意到,她穿的并不是病服,这套衣服他之前也见过,周莉上庭的时候就穿的这一套。
此时她低头看着,好一会儿,伸出手给管涌“我洗了好几次,但完全没用,你看得见吗?”
管涌以为这是她行凶的时候穿的衣服,但回忆了一下,当天她穿的是睡衣。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这是她刚才所讲的那天遇到有人被杀害时穿的衣服。
她现在看到的世界仍然是叠影的。她能看到衣服上的血。
“你觉得为什么会洗不干净?”管涌问。
周莉说“当时我认为,洗不干净这件衣服,也就证明了,我在这个世界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个世界才是真的——有人被杀的那个世界。我在梦里洗衣服,怎么能把真实世界的衣服真的洗干净?”
她急于说服管涌“我当时就想。我在梦里结了婚,有了爱人,有了孩子们。”
管涌想了想,说:“如果你现在是在梦中,那真实世界你应该在床上。听你遇到有人被追杀时的描述,你不像是躺着。”
“你没听懂。我说了,那是我当时的想法。但有些事我搞错了。昨天我才想明白所有的事。”周莉表情非常奇怪。
“你搞错了什么?”
“我当时以为遇到被人追杀是现实世界,其实我搞错了。连这件事在一起,我的人生一切,是一整个梦。”她眼神非常亢奋。
管涌没理解:“什么?”
周莉笃定:“原本这是个结婚生子平淡无奇的梦。后来这个梦最近开始变成恶梦了。我在这个梦里开始遇到奇怪的事,比如只有我能看到有人被杀,其它这些也都是梦。在真正的现实中,我可能是一个病人,梦会一步步恶化成这样,可能是因为我的病情加重,快死了,梦在提醒我,希望我能明白自己需要马上醒过来与病魔抗争,不要沉溺于幻像中。”
她抬头看向管涌:“我必须得醒。我得自救。要不然就真的会死了。这里的家人也好,朋友也好,都只是拖住我的绊脚石。”
“所以你杀了老公和孩子们?”
周莉的表情很复杂,但还是点头:“这都是假的。我想醒过来,就得破坏这个梦。让自己惊醒。在现实世界我的亲人一定在等我。我有真正的老公和孩子们。他们在等我。”
管涌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认为一切都是梦,也知道被你杀的家人根本不存在,为什么杀了他们之后你还是哭?想到他们会还是难过?她皱眉:”人在梦里也有感情的。&ot;
管涌向后倒,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了口气。
他走出去时,周莉突然在背后叫他“你相信我吗?”
管涌脚下一顿,回头看向她。
这个女人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带着期盼,可又有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惶恐。
管涌点点头:“我相信你。”他的表情是诚恳的。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他确实相信周莉的话是真的。
那女人怔了怔,松了口气,慢慢地坐回椅子上,却并没有被理解的兴奋与满足,她只是,静静坐着,表情像是要哭,又想笑。好像别人对她的认同,能让她得到很大的慰籍。“我没有杀死自己的老公和孩子们。”她的声音在颤抖,但语气坚定。她相信真正的家人在等她醒过来。
管涌心情复杂,走出了会客室,外面小护士兴致勃勃“她是不是也跟你讲了梦的事。”
管涌点点头。
小护士问“你真的相信吗?”站得离他很近,目光狡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