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凤台怒道:“你也别动我!”
商细蕊两根指头捏住程凤台的鼻子,凶他说:“怎么着!给我配戏委屈你了不成?多少大亨都给我打过下手!敬酒不吃吃罚酒,打断你腿信不信!”
程凤台拨开他的手:“我要是上台了,商老板给我什么奖励?”
商细蕊道:“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还要什么奖励!给你个红包?”
程凤台笑道:“等下台了,商老板帮我逮蛐蛐玩儿。”
商细蕊吊高了嗓门:“瞧你这点出息!”
后台的戏子们看着他俩,笑得前俯后仰都不行了,楚琼华从来忧郁,看见这两个活宝,也弯起嘴唇露了个笑。沅兰乐得眼泪都下来了,拿手绢按着眼角说:“就冲我们班主这份好玩儿,我也不愿意走!”
商细蕊亲自给程凤台换了戏装,他们两个上床睡觉干坏事的时候,商细蕊从来没有为程凤台解过衣扣,今天解起来,才叫一个真人不露相。单手一拂,一排扣子全开了。程凤台敞着胸膛沉默下来,眯起眼睛打量商细蕊:“商老板这一手本领真有功夫,可见没少练!”
商细蕊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故意要气气他:“那可不嘛!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没一天歇着的!”
程凤台立即就要把扣子系回去,商细蕊按住他的手,笑道:“这回你顺了我的意,往后我只和你一个人练。”
程凤台不禁笑了。大家也都起哄:“班主别不知羞!当着我们的面呢!”
程凤台因为长得浓眉大眼,过去在大学里有过多次舞台表演的经验,不怵场,可是话剧和京戏完全不一样,虽然他这几年看都看会了,真要上场,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商细蕊临场教了好几遍,说:“最要紧的就一点,手里的家伙什千万别掉地上。”
说得程凤台很紧张,把长矛握得牢牢的,说:“不行,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说我总感觉握不住了。要不然给我抹点胶水粘手心里吧!”
万幸上台之后,除了姿态僵硬一点,其他倒没有大差错。水云楼全后台的人都跑去幕后看了,一边看一边指指戳戳地嬉笑。十九轻轻说了一句:“我知道班主为什么非要让二爷上台了!”
众人不解,十九指着程凤台笑道:“这不是活生生一个齐王爷吗?”
齐王爷当年有这样一个怪癖,专爱去宁九郎的戏里跑龙套,扮上太监喊一句“娘娘凤驾来也”,完了继续回后台抽他的大烟。这也是当年的梨园奇景之一。众人经过这么一联系,纷纷恍然大悟,赞一声班主好心机。
程凤台上了台,腿肚子都发软,他倒不怕被人认出来或是演砸了丢丑,他只要肯上台,那就是一段佳话。程凤台就怕手里的家伙什掉了,或者走错了步子,坏了商细蕊的戏,回头下台来被商细蕊追着打。打也不是没打过,但是当着大伙儿的面动上手,那可就真丢脸了!他一下台,自我感觉不错,先自吹自擂起来:“怎么样,商老板,我这就叫挨金似金挨玉似玉,和你在一块儿久了,沾上仙气了,比专业的龙套不差什么!”
商细蕊不耐烦地敷衍他:“你行你行,你最有能耐!”
旁边自有杨宝梨等人把程凤台奉承得一支花一样。得意之下,程凤台又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经过这次上台,我觉得自己像是吃这碗饭的。以后少了人手,你还找我,啊?”
商细蕊又敷衍道:“找你找你,你龙套王。”
程凤台转身站到商细蕊面前,把手一伸头一抬,做出一个耶稣受难的姿势。商细蕊莫名其妙的。程凤台说:“帮我换衣服呀!”
商细蕊冷笑一声,指着杨宝梨:“你们去,把他扒了。”
程凤台哪能让他们贴身伺候,叹道:“商老板真薄情,每次都这样,用人之前说得花好稻好的,用完了一扭头,就翻脸不认账。”
有男戏子抓住话头开黄腔:“哦!合着一直以来,都是我们班主用二爷啊,我还以为……不说了不说了,哈哈哈!”
程凤台与泥腿子结队走货惯了,与下九流是混得水乳交融,什么样的黄腔没听过,毫不忌讳地附和道:“现在你们知道我的苦了吧?”
大家都在那点头:“知道了。”
商细蕊毕竟是个认死理,讲信用的人,说了给程凤台找蛐蛐,就得给他找蛐蛐,戏装头面一脱,换做他撅着屁股在柜子底下刨灰。铁头大将军神出鬼没,半晌才叫一下,后台屏气凝神怕惊跑了它。商细蕊的身手放在逮蛐蛐这件事上,那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谁让他是熊瞎子呢?几次一来,蛐蛐还是看得见抓不着,把急性子就气死了。熊瞎子满额头的汗,一半是热的,一半是恨的。程凤台最后都心疼了,说:“算了算了,我不要了,就是看着好玩。”
商细蕊爬在地上满世界溜达,气呼呼地说:“不行!我非得逮着它……扔到茅坑里!”
有那么一回,商细蕊一出手,仿佛就要把蛐蛐扣住了。正在千钧一发之时,范涟一推门,大声惊奇道:“蕊哥儿!今天甘露寺的一个龙套长得真像我姐夫啊!快喊出来我见见!”
蛐蛐须子一颤一蹦跶,跑了,把商细蕊气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