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死人在那一刹那间停止动作,甚至有些还扑在半空中的也都静止不前。葬仪社里的气氛一变,似乎原本盘踞其中的沉闷气息突然全部消失。恸哭者尖声惨叫,那叫声有如锯开腐肉的电锯,在大厅中引发阵阵回音。死人们的灵魂有如熄灭的星光一般离体而去,身体一个接一个摔倒在地,终于成为自由之身。它们绽放出耀眼的光芒,照亮整个黑暗的厅堂,然后通通消失不见,奔往早该前去的归属之地。
我从不相信自杀者会下地狱的说法。上帝是不会如此残忍的。
在最后一道灵魂离开之后,我的视野终于回归正常。我看了看四周,发现血红色的迷雾已经荡然无存。罪人和美丽毒药,甚至连疯子都满脸疑惑地看着满地死尸。亡者们全部乖乖躺在地上,再也没有任何抽动的迹象。绝望恐惧的沉重气息完全自大厅之中散去,有如从噩梦中苏醒过来一般,因为这里再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令人心生恐惧。我们看向空虚大厅的底端,恸哭者所在的位置。黑铁笼子这时已经开始溃败,乌黑的铁锈自所有金属栏杆上剥落。笼子之中,栏杆之下,恸哭者丧失了所有力量,终于恢复原状,变成赤身裸体抱在一起的一对男女,脸上流着愤怒与痛苦交加的泪水。他们一分为二,不再是名强者,不再是人称恸哭者的古老神灵。不管他们对自己做了什么,或是受到了什么诅咒,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在如此长久的岁月之后再度成为凡人,对他们两人而言必定十分难受。我是有考虑杀了他们,不过实在想不出待他们如此宽容的理由。最后我转过身去,对同伴们点了点头。
「该走了。」我说。「我想我们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们……怎么办?」罪人问。
「让消息传开吧。」我说。「让大家都知道恸哭者失去所有力量,再度成为凡人,到时候他们就会了解苦难的真义。夜城里有太多人想找他们算帐了,有太多人失去了挚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遭受奴役。」
「你们不能把我们留在这里!」笼子之中传来一阵吼叫,分不出是男的还是女的所发。「你应该是夜城的英雄人物!你不能就这样放弃我们!」
「看着吧。」我说。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大厅,同伴们也都没说什么就跟着我出来。由于扩展空间的魔力急速流失,此刻的大厅已经开始出现崩塌的迹象。过不了多久,古老的隔间将会再度占据此地,马克斯韦尔家族的记忆也会慢慢回归凝聚。到时候,在这里原先的死亡气息影响之下,或许曾经是恸哭者的那对男女终究会体会到没有出路的绝望,进而自行夺取自己的性命。想到这里,我忍不住面露微笑;如果结局真的是这样其实也不错。
为何亡灵不肯安息?因为夜城随时存在着想要奴役亡灵的强者与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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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离开了马克斯韦尔陵墓,畅快地呼吸着怪癖境地街道上的变态气息。过了一会儿,我注意到渥克派来监视我们的人似乎全部消失了,而街道上其他的人潮也都了无踪迹。整条街道空荡荡的,两旁所有建筑的大门通通紧闭,没有一扇窗户里透露出丝毫光芒。
「你皱眉头干什么?」罪人问。「你每次皱眉都没好事。疯子的背景音乐又为什么变得这么紧张?」
「看来渥克撤走了所有人,并且封闭了整个区域。」我说。「除非他打算采取什么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的举动,不然他不会这么做。既然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干过的勾当已经令人发指了,我想连他都想要湮灭证据的动作,应该值得我们认真看待。」
我们靠在一起掩护彼此,连疯子也挤了过来,大家一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才刚对付过恸哭者,实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不过渥克就是这样,总是喜欢挑敌人最虚弱的时候下手。街上依然空旷,城市的喧闹自很远的地方隐隐传来。难道渥克已经知道恸哭者毁在我的手中了?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使他认定我已经变得太过危险,不能继续容许我的存在了?难道在这么多年之后,他终于准备好要杀了我吗?
他知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他和我母亲回归一事有密切的关系?
或许是当权者让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命令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我查出可能危害他们地位的真相,他在伦狄尼姆俱乐部的时候就已经警告过我这种可能了。想到这里,我已经猜到此刻等待我们的危机为何。除了她不可能是别人。
街道另一端的阴影中传来的一阵昂贵高跟鞋踏在人行道上的脚步声。我们全部顺着声音转身看去,发现坏潘妮婀娜多姿地往我们摇摆而来。大胆前卫、目中无人、感官极限、穿着高跟鞋的死神,所有以美色作为杀人工具的杀手中最性感的一名。她身上依然穿着去伦狄尼姆俱乐部里的那件黑色小礼服,不过如今礼服的胸口已经染上了一道鲜血,更加突显出她手上的白色长手套。她在一段距离之外停下脚步,对我们所有人报以温暖的一笑。我注意到她手上拿着一根沾满鲜血的鹿角。
「哈啰,约翰。」她开口道,声音之中充满了所有会对人体健康带来危害的气息。「很多人的人生旅程都结束在遇上爱人的那一刻里,而你的旅程将会结束在这里。」
「我们从来都不是爱人。」我坚决说道。「我不确定我们是什么关系,不过绝对不会是爱人。渥克终于允许你杀我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