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乌失其母,哑哑吐哀音。昼夜不飞去,经年守故林。夜夜夜半啼,闻者为沾襟。
声中如告诉……”
诗声琅琅,很是好听,潜华帝的脸色不错,只是再仔细听听,却发现七个儿子的声音似乎不大周全,少了老三的声音,也少了老六,老七的声音也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再往里一瞟,吴先生的戒尺正“啪”一声打在三皇子闻逸桌上,惊的他一个激灵,险些没跳起来。
“一尺。”
吴先生如是说,语气平淡的仿佛在说今晚吃红烧鱼,外头站着的一个内侍却脸色微微发苦,这位不必说自然是三皇子闻逸的随行内侍,那“一尺”自然也是记在他身上的了。
接下来是六皇子。
六皇子稍好些,在先生的戒尺敲下来前噌的坐直了身子,吴先生没说话,于是门外的小内侍幸免一难,松了口气。
只是至此,那头窗棂后,皇帝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瞧着大约是不大高兴的。
最后吴先生停步在了闻楚案前,道:“七殿下,为何不跟着你兄长们念?”
里头传来一声极低的抽泣声。
众人和潜华帝的面色,都是微微一怔。
吴先生又问:“七殿下,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哭什么?”
里面隐隐传来男孩子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其间夹杂着不知哪个皇子噗嗤的嘲笑声,大约是觉得已经十一岁高龄的闻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掉金豆子,实在可笑的紧。
里面却没有传出闻楚回答吴先生的话。
吴先生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叹了一声,道:“七殿下,这首诗,我瞧你前几日便读过许多遍了,不知今日可学懂了吗。”
闻楚的声音闷闷的,隐约听得出有些鼻音。
“从前不懂,只觉得诗好,今日先生讲了释义,学生才懂了。”
吴先生的语气比起方才那冷冰冰的“一尺”二字,不知和缓了多少,语重心长道:“学懂了,这很好,只是天下好诗远不止醉吟先生这一首,还有许多写花好月圆的,写江天远阔的,月自有盈有缺、人自有聚有散,殿下年纪轻轻,切莫把自己困死在里面了。”
语罢让闻楚重新坐下了。
青岩听到这里,哪怕分明知道这些都是他和闻楚早就斟酌了八百遍的台本,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可再听见吴先生开导闻楚的那一番话,青岩心中却不由得跟着想到了自己家破人亡的童年,远在陇西、一生与他聚少离多的沈氏和谢菡,还有王爷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含笑要他好好活下去的模样。
还有和从前不知多少个和他共剪西窗烛、共听廊外雨声嘈嘈切切的长夜——
好一个月自有盈有缺、人自有聚有散。
青岩鼻头一酸,险些要跟着落下泪来。
那头潜华帝却也好不到哪去,猛地转身往后走了几步,商有鉴见状连忙递了一块锦帕上去,随侍的宫人仆从们俱都低埋着头,无一人敢去打量皇帝触景生情红了眼眶的模样。
太学堂下课前,那头潜华帝又不知和身边的内侍说了什么,过来和青岩传话的却是庄漱石。
漱石一一和一众内侍吩咐,道青岩这里时,低声道:“万岁说,叫你先别告诉七殿下,方才万岁来过。”
青岩闻言一怔——
潜华帝此举又是何意?
事情似乎果然要开始朝着他意料之外发展了。
青岩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很快什么东西电光火石般一掠,他忽然明白了潜华帝的用意。
再把方才发生的事串联起来一想,稍加推测前因后果,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师父和潜华帝说的,可能并不是他先前请他转达的那些话。
而是更有利与闻楚……却也把商有鉴自己拉下了水的话。
师父具体说的是什么,青岩不知,但青岩知道,潜华帝现在的确恼了,他要等一个答案,来验证师父和他所言是真是假。
方才太学堂里,闻楚已经让他验证了一半,还有另一半的答案,如今师父是没法子告诉他的,只有靠他自己悟出来,这一盘乱局中的各个棋子,才能各自平安归位。
潜华帝的仪架拐进御花园,很快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