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进病房内,常晚才发现自己扣着康宥的手,扣得很紧,在康宥手心留了一排小月牙一般的指甲印儿。常晚连忙放开,懊恼又心绪地瞥了一眼康宥的手,收回视线去看那道背影。跟在温婉身边的护工听到动静转身看了看他们,心里会意,俯身对坐在轮椅上的温婉说了什么。常晚瞧见那道本是闲闲散散坐在轮椅上的背影忽然变得僵直,他这才意识到,原来紧张的不是他一个人。想到这里常晚略微放松了些,但心跳还是快,想要提前打好腹稿,脑袋却一片混乱。直到护工推着温婉转过身,对上那张病弱憔悴,却还是很好看的脸怔怔出神,脑袋里好像被一键清空,什么也没有了,只余一片空白。温婉脸上也是一片怔然,她那浅茶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常晚,看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孩子,似怎么也看不够。常晚不禁上前了两步,直到一双不算细腻,有些粗糙又带着些凉意的手握住自己的手腕才陡然回神。那双手好像秋天的树干,皮肤贴上去,就是这样的触感。那句称呼在常晚口中转了又转,却始终都没叫出口,他长这么大都没叫过这个名字,他有两个最不擅长的作文题目分别是“我的爸爸”和“我的妈妈”。每每遇到这两个题目,常晚都会写自己见过的别人家的父母,或者幻想,幻想自己生活在一个美满的家庭,虽然也能洋洋洒洒写满八百甚至一千字,却让常晚感到深深的痛苦。现在温婉就在他面前,他却叫不出那句期许了十多年的称呼。最终是温婉先开了口“晚晚,晚星,我的宝贝。”一连串的亲昵呼唤,引得常晚的眼泪率先砸落,他呆呆地伫立在原地,不知怎么,一直忍不住哭,心里涌上一阵阵委屈,好像终于找到大人为自己撑腰的小孩儿。温婉看见常晚哭,心疼得不得了,康宥本想给他们母子留单独相处的空间,但温婉的情况还是不算绝对的稳定,得有人看着。康宥让护工出去,自己留下,毕竟护工是外人,在这里也不太好,况且他私下来过几次,注意事项什么的都还算了解。所以他留下来陪着是最合适的,康宥想。温婉拉着常晚问了好多事情,从身体健康到学习,再又到那个家里如何。常晚一一答了,他忽然有些庆幸这学期他努力不少,拿了个还算可以的期末成绩,否则现在温婉问起,他还真不好意思说。说到常家时,常晚有些迟疑却也没隐瞒,告诉温婉自己已经从那个家里搬出来了,现在被康宥接济着,说着,还向温婉介绍了一下康宥。温婉其实认得康宥,他们见过几次,知道康宥是个好孩子,但她还是想听常晚再说说话。他们对话的全过程,除了说到常家和常岂,温婉稍微有些呼吸急促,全程的状态都还算良好,知道常晚察觉温婉有些累了,这才止住了话头,跟温婉承诺会经常来看她,也会尽快接她出去。温婉笑着说好,不过她自己心里清楚,想要早点出去最主要还是看她自己,光是常晚努力也没用。道别时,常晚又掉了几滴泪珠子,一直到跟医生打听完温婉现在的情况,又到坐上回程的车,眼眶都还是红的,眼尾也是湿湿的。常晚一直扒在车窗处向后看,直到疗养院在视野里缩成小小一个点儿,康宥把他从窗口扒拉回来,用绵软的湿巾给他擦脸,嘴里嘀咕“变成小花猫儿了。”常晚还湿漉漉的眼睛瞪了他一下,眉眼间都是灵动神采,鼻尖和脸颊都因为哭过泛着粉,嘴唇也是红润润的,看得康宥心痒,很想亲上去。被常晚敏锐地察觉到了,顿时离康宥远了些,他可是清楚地看到这人喉结滚动了一下,那眼睛里的欲望也是,藏都不藏一下。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康宥无奈摊手“我保证什么也不做。”说着还举手做发誓状。常晚这才稍微放心,康宥拍拍身边座位“过来一点儿,坐那么远,尽让我吹冷风。”常晚一时气闷,这人歪理一大堆,却还是离他近了些,视线瞥向窗外,小声咕哝了一句“谢谢。”很认真的语气,让康宥怔了一下,随即他嘴角又挂上笑,蔫坏地说“什么?大点儿声,没听清。”常晚脸颊都被气得鼓起,像一只小河豚,顿了半晌没反应,康宥以为他不想搭理自己时,忽然转身凑到他耳边喊了句“谢谢!”康宥不禁“嘶”一声,按住耳朵揉了揉,凑在常晚耳边抱怨“把我耳朵吵聋了,你可真得负责一辈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