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爷爷尸体回来的是当初在医院里帮助过自己和爷爷的那几个护士,她们每人的脸上都带着无比沉痛的哀悼神色,其中也不乏善心的关切。“小何,如果你想的话,其实可以和姐姐们到城里去,我升职了,家里又是做生意的,还是有点小钱,多你一张嘴还是养得起的,我和爸妈商量过了,可以供你上完大学,等你毕业了,直接来给我家人帮忙,你说呢。”那些关心的话语钻入何惊年的脑袋里,可不知道为什么,只光是看着在板车上一动不动的尸体时,何惊年就无法把平常所认识的每个字在脑海中串联成完整的词句。何惊年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揭开盖在爷爷脑袋上的白布。“诶。”护士用手拦住了何惊年的手腕,再是痛心说:“算了吧,我知道你家的情况,等找个好点的天气,我们把老人家下葬了,你……节哀顺变。”节哀顺变。何惊年很清楚这是对方安慰的话语,对方阻止自己掀开白布的原因只怕也是因为尸体实在是难以入目,他顿住再次准备伸出去的手,对着护士扯出了个有些难看的笑容。“姐,谢谢你,不过没事,我已经十八了,而且过两天我小姨就会过来接我走,这么多年真的谢谢您的照顾了。”到底还是刚刚成年的小孩,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附近都还是通红的,憋不住情绪,再加上何惊年这小孩儿也算是那护士站的几个护士一起看着长大的,现在见熟悉的小孩脸上的表情,在场的几人无一不面露哀戚与担心的神色。不过何惊年已经表示了自己还有家人在的事情,她们这些外人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现在正值冬天,按照村子里的惯例,尸体是要在家里停满七天的。城里来的姑娘家不懂得这些,不过却也还是遵照习俗的把尸体放在了院子后,再是和何惊年确定了接下来几日要记得做的事情,凑出了一大笔殓葬费用,才急急忙忙丢下句“要是还缺少什么,到城里找我们”的话才赶了村里最后一次牛车离开。彼时已然天黑。何惊年看着天边浅紫色与黑色处于交界之间的天空,看也没有再看老人的尸体一眼,径直回到家里烧水准备把昨天大年夜的剩菜热了吃掉。卡莱尔并不需要进食熟食,祂捧着手中从冰洞里捞出来一大一小两条河鱼坐在桌边,还没来得及下口便就看见何惊年已经用米饭把自己腮帮子塞到了满满当当,如果不是何惊年一次都没有动摆放在他面前的菜肴,也许压根就不会有人意识到他的异常。卡莱尔的鱼鳍耳轻轻震动着。祂分明听见了……心碎掉的声音。是因为什么呢?卡莱尔迷茫而无措地看着何惊年。直到两行透明的泪水犹如滚珠一般迅速滴落进米饭里,卡莱尔才是迟钝地把掌心搭在了何惊年的手背,祂反复用指腹摩挲何惊年的皮肤,想要通过这样的动作去安慰何惊年接近于是要崩溃掉的情绪,鱼鳍耳的每次震动,似乎都是在仔细聆听那颗在胸腔里的心脏是否还在持续跳动。也许是因为有了安慰,何惊年最后还是没有绷住,捧住卡莱尔的手臂大哭特哭起来。不过何惊年的所有哭声,最后都被隐匿在了路面接连不断地爆竹声里。在这个举国欢庆的节日里,除了一鱼一猫,没有人听见何惊年哽咽不断地哭泣。直到何惊年睡去,卡莱尔绕到了后院。何惊年爷爷的尸体停放在有一个小棚子的屋檐之下,出自于身体的感知,卡莱尔无需靠近就已经闻到了在这冰天雪地里弥散开的血腥味,白天护士告诉何惊年,爷爷是失足从高空坠落才会丧命,不过却也没有更多的说明。摔碎的尸体只光是拼凑就要花费许多功夫,其中揭开到底能是什么样也是可想而知。但卡莱尔并没有如同人类那样介意,也不像是何惊年那样无法面对。生存在海中的人鱼更多是来自于遗失的亚特兰蒂斯的生物,祂们见证过一个人类城市的盛大与衰亡,在和平共处之间获得了无数多的技术与智慧,就像是为了保持平衡那样,创造出祂们这接近于完美生物的自然也夺走了祂们可以说话的本事,一旦强行与人类进行交流,那么祂们只会吃到自己身体鲜血的味道。卡莱尔其实并不了解所谓“自己鲜血的味道”到底是什么,好几次祂都已经能跟随何惊年开口,可每到这个时候,喉咙就像是被什么黏住了,只能发出单音节的鸣叫。这是人鱼之间呼朋唤友的方式,同样也是一种接近于原始的呼唤——人鱼在海里无法如同人类那样发出一长串的话语,只有在浮上水面的时间里能用这样短促的音节代替冗长的呼唤,久而久之,人鱼便就忘记了发声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