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她几乎是下意识的顺着陛下的布置去行事,因为她知道,被陛下网在其中的那些人,算起来都是造成她前世悲剧的罪魁祸首。今生直接伤她的人,她毫不犹豫一一的报复了回去,即便那些人,都是她的亲人。而前世那些间接害了她性命的人,她就帮着陛下,毁掉他们所在乎的一切,如此一来,那些人恐怕只会生不如死。这样,也算得上是报仇雪恨了。
只是如此一来,她的行动就不会太过隐秘,恐怕是全部都暴露在圣人眼中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没有丝毫掩藏。
于某种程度上而言,她这是在致力于破坏自己与李郅轩之间的关系。今日这种境地,她早在下决心并没有因为二人互许衷心而停手的时候,就已经心知肚明了。
尘埃落定之后,除了深深的失落感萦绕心间,久久无法散去,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然而如预期般的结果降临,却并未如同预期般的不伤心不难过。
原本没有人来寻她的时候,她还可以在心中抱着幻想。或许他们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呢!又或者即便察觉了,也认为她是无害的,愿意成全他们呢!再或者,他可以如前世为她报仇时那般,当机立断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让旁人无法动摇他的想法呢!
锦绣的心中,藏着这许多的期盼,和深深的恐惧,她既盼望着一切能够早日尘埃落定,是死是活给一个痛快;却又恐惧着结果那么快到来,她还想着能够给她多一点的时间,让她跟他能多一些共同的美好回忆,哪怕是死,带着跟他的回忆,她也能够从容些。
然而这一切,在今日圣人召见的那一刻,彻底幻灭了。
她知道,很快就要有一个结果了,她没有时间了。
垂下头,死死的咬着嘴唇闭上眼睛,将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狠狠的吞回去。
她不能哭,不能示弱,哪怕是死,脊背也要挺立着。用哭泣来求生,就算活下来了,她也没脸再与他并肩而立,那样活着,与死又有可区别呢?
听着她平静的叙述着过往的一切,惠泽帝却偏偏从她平静的语气之下,听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
这种悲伤,当年他将庇护着自己多年的亲姐姐逼离长安,远避川蜀嫁了个瘸腿侍卫后,也曾深切的感受过。他尚且有机会弥补,如今姐弟之间,虽不若年幼时姐弟情深,多少也能感受到一些孺慕之情。
然而眼前这个柔弱的姑娘,唯一亲近的祖母含恨狼狈离世,剩下的亲人,又个个都是仇人。人世间剩下的温暖,除了那几个丫头老妈子,怕是就只剩下他的孙儿了吧!
可惜了,她自己心中恐怕也清楚,轩儿给予她的温暖,她能够享受到的时光,不会长久了。
回想皇叔算出她来历时告知与他,他们叔侄还曾感叹过这个可怜的姑娘命运多舛。再听她话语中言及几分前世之苦,又流露出这样生无可恋的悲凉,原本的忌惮之心,竟也消散了大半。
惠泽帝的语气柔和了许多,仿佛闲谈般的问道:“那么,你对自己的将来,原本是如何打算的?”
“按照陛下多年的布置和计划,余家当以谋逆被问罪,民女身为余家人,自然也只能与父兄同罪。民女不愿入教坊,亦不愿充军,问罪之日,便是身死之时。此前所有的仇恨也都已经了了,早已经历过一次死亡,如今再来一次,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若是陛下觉得余家这颗棋子的使命了了,愿放一条生路,民女则打算离开长安,回川蜀去守着祖母的坟地,了此残生吧!”前面那些僭越的话都直说了,如今锦绣还真有些无欲无求的架势,在惠泽帝面前,她竟是将自己的所有心思全盘而告,丝毫不担忧说错了话,惹了龙颜大怒。
听得她的计划中,全然没有自己那个为了她殚精竭虑、倾心相付,甚至于连生死都愿意相依托的孙儿,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应该欣慰她知情识趣的惠泽帝,竟是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愤怒和不甘来。
“你倒是潇洒,抛下一切,就准备那么一走了之。你可知道,朕的孙儿为了你,都付出了什么?朕花了十数年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就那么跪在朕的面前,请求朕取消他的继承权,只愿与你同归平凡,相守一生。你呢?你的所有计划中,可曾考虑过他哪怕一星半点?”惠泽帝心中酸酸涩涩的,他仿佛能看到,被这个女人无情抛下的孙儿,伤心哭泣的样子了。
这突然转变的诡异画风,让锦绣完全反应不过来。
方才还威严万分、恨不得她离皇长孙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的圣人,现在却突然间变成一个为自己孙儿倾情相付却被辜负而抱不平的老祖父,那耸皱成一团的眉头,叫人看了就有些忍不住想发笑,可他的句句质问,却叫锦绣无言以对。
她是自私的,从头到尾都是自私的。
上辈子她因药物之故忘了他的存在还情有可原,可她嫁了旁人,最后丢了性命,却害得他为她出家为僧,终身未娶,身死之后还与她合葬,给了她一个名分,让她不至于葬身乱坟岗。
这辈子,她又疏远了他多年,最后是他不顾性命闯入云雾山来寻她,愿与她同生共死,她才感动之下,交付了自己的心。可即便如此,她也并未因为他而放弃自己的仇恨,表面上应承着他,许下终生的诺言,可暗地里却依然毫无顾忌的行事,根本没给彼此留半点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