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现在我每天在市场给人家公司拉活儿,有时候是货物,有时候就是干零活的人,不固定,干绿化的、装修的,谁需要拉人拉货给谁干。每天都结账,很利索。老板说,你凑个人数,干点活,也给你开一人工钱。我不想干。&rdo;
下午五点多钟,龙叔家来了一位青年男子,手里提着一大袋子馒头。他的长相看不出实际年龄,平脸大眼,没有皱纹,眼神有些空茫,不含多少情感。龙叔说,这是梁安的舅舅。进到屋里,这青年人就叫嚷着脚疼。今天一整天他都在跑着找工作。和梁安一样,今年装修生意不好,他就想着进厂干活,工资保现,等春天暖和,活多了,再出来干。
我问他这些年出来打工的情况。他不太善于表达自己,话语非常枯燥,急着结束谈话的样子。
&ldo;我十几岁出来,在天津自行车厂喷漆,这是九几年的事儿,一个月一千多块,还算不错。那油漆太脏了,干一天活,吐一口唾沫,出来的都是绿颜色的。后来跑到这儿,搞装修,干木工。一天十五块,每年涨,比大工工资还高,木工工资最高。
&ldo;大前年,我老婆的好朋友在穰县开个小超市,说不想干了,叫我们干。我回家看看,也不行。后来,在城里开一个干洗店,干一年就不干了,在屋里干啥都不好干。中间一段也干过装修,也不行,工资低,活不凑手。这才又来北京。
&ldo;想找个厂干。今天跑得脚疼,天冷。我以前在电子厂干过,拿不了多少钱。今儿我又去了,工资一个月涨到两千三四,也还行,他非要叫我上夜班。我不干,我一熬夜就不想吃饭,人也受亏。后来又去汽车配件厂,他说让当保安,一个月一千八九,按时上下班。我还没定下来。&rdo;
六点多钟,龙叔家的人开始多起来,都是老乡串门。有的一看家里有陌生人,打个招呼,不等介绍就走了;有的会寒暄几句,问是哪儿来的,啥亲戚。我也问问他们是穰县什么地方的,来北京多长时间,干些啥活。姚庄这一片聚集的大部分男性老乡都是个体搞装修,他们的合作对象不固定,谁有活跟谁干。也因此,活不固定,忙起来连饭都吃不上,闲起来可能一个月都没有事干。但他们一般不会闲着,没活的时候会去打零工。
一个中年男子来到龙叔的院子里,他的左腿微微有点瘸。龙叔给他搬个小凳子,给我介绍说,这是前院邻居,是梁庄旁边的王营人。他的腿肿得厉害,里面的青筋往外蹦着,盘曲扭结,肌肉颜色有些发黑,好像有些要坏死的样子。我问他这是什么病,他说医生说是血栓,什么血栓,原因是啥,他也不清楚。他来北京这些年,一直干零工。
&ldo;原来工资低,一天最多四五十块钱;现在工资高了,一天最低九十块钱,咱干不成了。打零工钱现,一天是一天的钱。以前市场撵得不行,不让在那儿等活。农村搞建筑,单位搞建筑,打扫卫生,绿化,都是临时找人。只要是活,老板叫干,钢筋工、架子工,啥都干。只要想干,不怕累,都有活干。&rdo;
我们在说话的时候,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过来。上身穿着深绿色裙装,下面一条黑色的打底裤,一双土黄色的高筒靴子,长长的头发束在后面,小圆脸,黑眼睛,还有点婴儿肥的样子。女孩子走过去站在邻居大叔的身后。邻居大叔给我介绍说这是他女儿。我向她问好,她用普通话跟我打招呼,又用普通话逗小点点玩,不时用眼睛瞟我,似乎让我明白她不是一般的打工者。我问她在做什么,她说她在一个明星培训学校学习。不是培养明星,而是培养明星助理。学校保证将来给她们介绍工作。女孩子对自己将来能当上明星助理非常期待,觉得是一份很耀眼的工作,因此,说话的时候,颇有向我炫耀的意思,特别详细地给我介绍了她们培训的课程和以往那些培训人员现在的去向。
&ldo;我们上一届的学员,工作找得好好,有给范冰冰当助理的呢!&rdo;
女孩子睁着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非常清撤,有着无限的向往和羡慕。她的普通话并不标准,不时蹦出乡音,话一说多,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孩子神态就显现在脸上。但是,这并不让人讨厌,女孩子身上反而有一种特别的质朴和可爱。现在,她每天早晨五点半起床赶公交车,每天要花五个小时奔波在顺义和海淀之间。
梁峰还没有醒,躺在龙叔的床上打着均匀的鼾声。和龙叔、梁安约明天再来,我又给三哥打了电话,说明天中午在他们工厂周边的饭店请大家吃饭。三哥答应了。
隔天上午,十一点多钟,我们到离姚庄几里地的大鸭梨烤鸭店吃饭。梁安熟门熟路,他和他的老板朋友、哥们儿经常来这个地方。龙叔一看是烤鸭店,叫嚷着要回去,说花这钱,不如在家买菜做饭。
我给三哥打电话,问他和梁峰什么时候能到。三哥却说,他来不了了,他已经到外地押车了,可能要三四天才能回来。电话声音很嘈杂,也很远,好像是在路上跑的样子。我说怎么那么不巧?他说,咱是打工,人家派啥活干啥活。
隐约觉得他有推托之意。昨天他没来,其实已经有点意外,走访了这么多城市,像三哥这样不愿见我的梁庄人还从来没有。
一会儿,梁峰骑着自行车过来。我问他三哥到哪儿出差了,他很生气,说别管他,不来算了。梁峰忍不住发牢骚:&ldo;也不知道咋回事,在新疆这些年过独了。爱钱得要命,一天都不闲着。三婶惩瘦,天天在村口等着干零工。啥都干,建筑工地搬砖块的活儿都去,那活多重,多健康的女的都不去,清是不要命了。过到最后就剩他一个了,谁都不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