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喝酒就睡那儿,喊死都不起来。偷偷预支工资,到代销点买酒喝,没有钱了就欠。他一不干活,我就生气。干了一年,就赚了千把块钱,还欠人家代销点几百块钱。俺们又是偷偷跑了。要不是,连生蛋儿那一千块钱都没有。
蛋儿两岁两个月时,我又上温州,都说上那儿行,我说那我也去。种庄稼真不行,累死了也落不来啥钱。那天晚上,车离开的时候,娃儿哭得不得了,他也哭得不行,父子俩都在哭。我走之前,娃儿意识到我要走,前后不离我。我也是哭着走的,想着这一家子咋办?他老喝酒,娃儿谁管?万一娃儿出事了咋办?想着离不了家,谁知道一丢也就丢开了。有好几个春节我都没回来,在温州服装厂,一个月能挣个千把块钱。从温州到家,是一百五十块钱的路费,舍不得回来。我又想家,又生他气。盼一年盼一年,老想着他改变了,不喝酒了,身体也好了,一家人在一块儿,多好。可是到最后落个没人了,啥也不说了。也不知道咋回事,他们那个村里的人都酗酒,前后有好几家的男人都是死在酒上头。
我只要求你不喝酒,身体弄得好好的,我在外面挣钱,你在家里,把俩娃儿拢在一起,像个家,这也行。我累死累活心里高兴。不行,喝到吐血,挂水输液,这几天算不喝了,一好,就又喝。为他喝酒,把我气疯,只差疯。最后,他也可怜,我也可怜。
他死了也好些,活着也是活受罪,就是他没吃个啥。这中间好几年,我气得就不给他钱。有一年回家,看着屋里冰锅冷灶,啥也没有,心里可难受,又气得不行,心里不畅快,年没过完我就走了。娃们可伤心,他也不想让我走。蛋儿对我也没感情,他两岁我出去打工,一年就回去几天,有好几年还没有回去。蛋儿心里也气我,晚上睡觉,俺们在一张床上睡,离得可远,不搂我。我跟他爸吵架,过几天,他给我说,妈,都是你干的事。他是心疼他爸,气我跟他爸吵架了。
2007年放假,回家过年。过完年有老乡来青岛,我就带着甜甜一块儿来,那年甜甜十四岁。来这四年,一开始来发六七百块钱,后来一千多点,都高兴得不得了。一年一涨,一年一涨。我在厂里从来没有过过星期天,一直是满天上。节假日不放也都高兴,加班有钱。俺们那个车间都是我这年龄的,老太婆了,出来都是为家呢,一天都舍不得休息。
我是在干燥剂厂干活。别看那一个个白的圆的颗粒很干净,制作过程可脏得很、累得很,你就想吧,就像在面粉厂一样,一天下来,浑身白,非得天天洗澡。俺们干这个活,一个月比人家多五十块钱灰尘费。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强度很大,至少十个小时是满打满干。你就是不干活,也不让出车间,活干完时,想偷个懒,摊个袋子坐在地上,有时坐在倒胶的桶上。大家都愿意加这个班,单指望长白班,一天就四十八块钱,根本挣不来钱。加班一小时六块钱,这时候最高兴。从早晨七点到干到晚上九点,一个月能发到两千七八百块钱。
满勤奖是五十块钱,我今天不去,这个月就没有了。来这四年,从来没有请过假,一个小时都不请。天天上班,礼拜天更要上班,不叫加班要求着加班,全指望星期天加班挣钱。一天五十五块钱,加班都愿意。要是说过个礼拜天,大家还不过呢,没钱,谁舍得过。
干得时间长了,技术是没问题,就是熟能生巧的活儿。知道啥时候加胶粉,滚成球。一边往里加胶,一边兑水,比例得拿准。球的大小是根据眼力。说让弄2到5毫米大小,就可以弄。不会有多大差别。其实也没啥危险,就是脏些。我没有想着到别的厂,怪自由,工资觉得也可以了。生活费二三百块钱就够了,有时候,甜甜回来了,割点肉买点菜,我自己就下碗面条吃点算了。房租一月二百元,卫生费一季度三十元,水费五十元,一个月下来得花去五百多块钱。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老板也精得很。像我们那个活,同样的量,原来十二个人干,现在变成四个人干。这还不说,现在活又增加了,原来每天定量八袋硅胶原料得干完,现在变为十二袋。都想着赶紧干完,好歇一会儿,可是不行,你要是干哩快了,老板又加量。累得不得了,你先干完了,第二天老板又加量。
俺们的活是厂里最累的,最自由的。干熟练了,十二个小时的活,十个小时都干完了。不敢叫老板知道,老板知道又要加量。你知道俺们是咋干的,一站就站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只有两只手来回动,加料加水。一上午下来,腿都站肿了。站成习惯了,就想着一口气干完。
为啥不歇着干着?你不干不知道。原因是啥?主要是不想戴口罩,戴几层,太闷气。想着赶紧干完了可以摘下来。这活很脏,非得戴口罩,机器一开,满屋子都是粉屑。领导一般都不往车间进,我在这个厂四年,领导连一次车间都没进去过。后来加到一天干二十五袋,现在可好,又加到五十袋,工资就长了五块钱。是被人家逮住了。直接减我们俩小时加班时间,原来从早七点到晚九点,现在变为从早七点变为晚七点,少给我们两个小时加班费,再狠也没有老板狠。
去年我还买了一件衣裳,你看,就是身上这个红毛衣,甜甜非让我买,太红了。我都不敢穿。今年我都打算了,啥也不买了,赶紧攒钱,先把房子盖了。我再恶干几年,甜甜再帮我三二年,估计到时能盖起个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