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普霍恩点了支香烟,一只矮松铿鸟从桧树丛中穿出,闪了一下蓝色羽毛,消失在去科恩山的方向。一缕淡淡的青烟从利普霍恩的香烟上袅袅上升,在寒冷的空气中飘散开来。北面,一架喷气机在天空划出一道白线,它后面是一片灰蒙蒙的阴天。在尘土飞扬的秋天,这种迹象断断续续预兆着下雪。干旱的夏天以后的整个秋天,这样的迹象并没提供正确的预兆。利普霍恩仔细端详了天空,他的脸色阴郁。他发觉思想紊乱,没有那种精密使用逻辑推理经常给他带来的淡淡的、触摸不着的快感,反而只有不大可能的和未必会有的事不协调地冲撞,没有原因的结果,没有动机的行动……无规律的混乱。利普霍恩有条理的头脑对此感到很痛苦。这时粗糙的砂岩衬得他屁股很痛,但他毫无知觉,也不觉得饥饿,他的头脑已使他的思想离开这些感觉,对着科恩山坡上的灌丛紧皱双眉,就这样想着、想着。
利普霍恩来自塔蒂族,属谈吐自如氏族。他母亲的父亲是那希比蒂,即美丽汇、山脉汇以及其它巫师礼拜仪式的伟大唱诗人。他是个非常有智慧的人,因此美丽方山地方的人当他还不到30岁时就在他名字前加了霍斯廷的等称——就是说在他远不够做祖父的年龄时就称他为老伯。当霍斯廷·那比希蒂年迈智更高时,利普霍恩就在他膝上被抚养长大。他是在美丽方山的牧羊人和猎手中成长起来的,他们是1864年当基特·卡森的骑兵袭来时选择战死的家族的后裔,因此利普霍恩童年时代接触到的、一代代传下来的回忆和大多数同代纳瓦霍人不同:他们的祖父的传说是放逐、监禁,是远离圣山到斯坦顿堡集中营的长途跋涉,是天花和傲慢无礼的阿帕奇人,以及苦难、悲愤和最后的远距离回家历程。而那希比蒂的传说却是悲剧的反抗一面:是弟兄俩用弓箭对背着来福枪的大队骑兵的反抗,是被马刀砍杀的羊群、燃烧的棚屋、斧子砍倒桃园声、雪中儿童尸体、玉米地熊熊的火光,以及最后在峡谷中被基特卡森骑兵队追杀的饥饿家族的连声祈祷。那个要长成为霍斯廷·那希比蒂和利普霍恩祖父的男孩就是在这样的饥饿峡谷中由一个垂死母亲诞生的。在他成长过程中,他耳中听到的满是他叔父关于残酷的兽性和崇高的英勇精神.满是卡森如何自称是纳瓦霍人的朋友,以及卡森如何被仇恨的尤特人引进圈套,象死尸般地骑马穿过和平的玉米地。可不知为什么那希比蒂自己却从未经历这种苦难。当他在耶比察的黑夜仪式最后一天被引领入会时,人们给他的秘密战时化名是“提问题的人”。但70年后到利普霍恩时,他己被叫做“回答问题的人”。正是那希比蒂教会利普霍恩祝福会的用语和传说,教会他圣徒们告诉地上的人应如何生活,教会他变化女神的教诲……人类唯一的目标是美,美只能在和谐中找到,这种大自然的和谐是使人眼花缭乱的复杂事物。
“当粪金龟子活动时,”霍斯廷·那希比蒂告诉他,“要知道这是某种事物要他动,要知道他的运动影响着麻雀的飞行,而渡鸦使雄鹰偏离天空,以及雄鹰的硬翅扭转风族人民的意志,还要知道这一切都影响你和我,以及草原牧狗身上的跳蚤和三角叶杨树的树叶。”这常是教诲的主要内容,自然界的相互依存,每一原因总有结果,每一作用都有反作用,每一样事情都是由于这一原因,所有事物都包含这一条理,这条理就包含和谐的美。因此人们得学会和灾难一起生活,了解它和弄懂它的原因,假使人们幸运的话,他们就会这样逐步地,有条不紊地学会总是“走向美”,总是寻找那种条理,并找到它。
利普霍恩在岩石上掐熄了烟蒂,以愤怒的手势破碎了它。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条理,卡泰无缘无故地死了,乔治·鲍莱格斯在应该逃跑的时候没逃跑,然后在不应该逃跑的时候却逃跑了。利普霍恩站起身子拂净他咔叽裤的后裆,仍在思考。他意识到使他心烦意乱的不是这些重大的不一致,而是一些小的矛盾。为什么塞西尔·鲍莱格斯要告诉他卡泰曾从先民发掘场偷走一些东西?塞西尔没有理由要编造谎言,人类学家也没有理由要说谎否认这一损失。为什么塞西尔认为乔治要逃避一个复仇精灵,而乔治告诉苏珊娜却是他要抓住一个精灵?还有利普霍恩在贾森羊毛处看到的人体鸟首怪物又是个什么东西?会不会是一个什么人戴了祖尼族精灵教的面具呢?为某种目的在教会之外这样活动肯定会是最严重的亵渎。找不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利普霍恩开始迅速下坡向祖尼村方向走去,这时尸体已该挖出来了,死因也该搞明白。他会弄清楚的,如果有时间他会知道更多有关祖尼宗教的情况。但在他这样干之前,他要让肖蒂·鲍莱格斯清醒过来和他谈谈——必要时即使把他锁起来也得干。
第八章
星期二,12月2日,下午6:11
乔·利普霍恩的治安处篷车的前灯光一忽儿消失在一阵障眼的红灰色尘雾中,一忽儿又钻进一片白茫茫的干雪片里。驱车时要求利用这阵阵尘雾雪花间隙时的一瞥,看清弯曲崎岖的车道,而且在突然变得看不见一切时,要记住轮子在什么地方能抄到这车道。一个轮胎在昨天去肖蒂·鲍莱格斯的险路上已砸破,再也没有备用胎了,所以利普霍恩开得很慢。他并不急于赶路,即使肖蒂·鲍莱格斯现已清醒得能清楚地多讲些情况,他对他是否能告诉他些有用的东西也不抱切实的希望,这仅仅是因为鲍莱格斯是最后一个未触及的知情人,鲍菜格斯之外就再没地方要去了。这是卡泰案件的尽头,利普霍恩非常知道自己想避免采取这一招。其它信息来源全启用了,可仍有矛盾,这些矛盾不让他安静,一个男孩无故被杀,利普霍恩的正常思维无法接受,即使蚂蚱起飞也不能没有理由啊,他的思维蹭在这问题的毛糙边缘上,就像舌尖在断牙上磨擦一样,它不承认卡泰是无故被杀,也不能接受乔治·鲍莱格斯会在一天之后逃离犯罪现场,而不是合乎道理地一开始就逃离这整个无理性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