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王勉力抬起手,可却抬得并不高,呼延睿看懂了他的意思,连忙俯低下身,将自己的头凑了过去。
狄王声音虚弱,叹息着道:“睿儿,父王并不后悔,今日的决定,带领狄军退回到哲木山以北。”
以睿儿之能,对上裴言川,哲木山以北,已是最好的结局。
呼延睿呜咽出声,身形魁梧的男人此刻将脸埋在自己手中,哽咽道:“是睿儿有勇无谋,还冲动易怒。”
“连累了父王。”
狄王静静听着,随即却是苦笑了一声,道:“是父王,连累了你们娘俩。”
呼延睿抬起眼,看向床榻上瘦得几乎要脱了相的狄王。
记忆中的父王,好像永远是高大而魁梧的,挡在他的身前,也挡在无数草原儿郎的身前,是当之无愧的草原上的王。
他知晓一些当初父王与母亲间的旧事,知道那时父王刚刚即位,草原部族纷乱,扎布家族便想要将家族中的小女儿嫁给父王。
可父王那时已经有了母亲,坚决不应,纵是战况艰苦,母亲都从中相劝,父王亦是无丝毫动摇,只想守着母亲与他。
可扎布家族根深蒂固,把手伸进了王帐,给母亲和他下了毒。
是要狄王与扎布家族的女儿圆了房,才肯解毒。
父王想尽了法子,用尽了心思,都没能给母亲和他找到解药,直到最后一刻,才踏进了那一间的屋子。
母亲后来转醒,父王自言毁然诺,再配不上母亲,允母亲离去。可母亲,却愿意留下来,陪着父王。
后来的事呼延睿就不太清楚了,只知母亲最终还是病逝,扎布家族的女儿却在那一次怀上了孩子。
那时父王仍不是扎布家族的敌手,为了让他不受伤害,同寝同食,事事亲自关照,这才使他免遭扎布家族的毒手。
后来,父王终于捣毁了扎布家族,扎布家族全族上下百余口人尽皆枭首,挫骨扬灰,犹难解父王心头之恨。
呼延婴,父王留下了他的命,也是因母亲病逝前曾同父王说“稚子无辜,不要为难孩子”,父王这才没有一并将之除去,可却从不曾多看过哪怕一眼。
自始至终,只承认他这么一个儿子。
“睿儿,你过来些,阿爹给你掸一掸袍。”
床榻上的狄王朝呼延睿招手。
呼延睿站起身,换了个姿势,让自己的袍角凑到狄王的手边,由着狄王那已是瘦得皮包骨般的手轻拍了拍他的衣袍,又为他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
“好了。”
狄王缓缓收回手,目光中却是带上了怀念,轻声道:“那时达慕节,我刚狩完猎回来,灰头土脸的,就进了父王的王帐。”
“阿星那时正在帐中跳舞。”
那是怎样的舞姿啊。
闲婉柔靡,身轻似燕,既美且韧,便仿佛,是天上的仙子落进了凡尘间。
“她弯腰,帮我掸了掸袍角上沾着的灰。”
“后来,阿星同我说,她是一族公主,这世上,除了她的父王,我,还有你,再没有任何人,能让她弯腰。”
“可惜,你长大时,她已不在人世了。”
狄王说着,眼睛望向帐顶,这许多年过去,阿星的容貌,他都快要记不清了。
可记不清了也好,等他死后到了天上,若是见了阿星,是万万不能再去搅她的。
她这一生,跟着自己,没享到几天的福,却吃了好多苦。
何况,他也配不上她了。
呼延睿愣愣听着,这许多年,父王甚少谈及母亲。
开始时他好奇去问,父王也会说,从不会有半分隐瞒,可后来,他却发现,他每每问完,父王都要一个人沉默上许久。
久了,他便也不再问了。
呼延睿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直脑筋,父王火大时说他的脑子长着纯就是摆设,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