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气,秋风凉爽,阵阵菊花香拂过,煞是清雅,因着太后一早起来又急坏了身子,康公公连忙亲自去请了如意来为太后诊脉,诊完脉后太后想着皇帝回宫,他最爱喝如意配制的茶,也最爱吃如意做的糕点,连忙吩咐着如意赶紧先回忘忧阁准备着。
如意出了寿康宫的殿门外,发现袖口中放着的一个小小的百合香袋没有了,那百合香是自己配制的,丢了倒可以重配,只是香袋是二姐姐亲手绣的,精致不必说,更重要的是二姐姐所花的心思,刚刚她在太后寝殿的时候还在,想来必是落在太后寝殿里,于是她复又折了回去,刚走到清凉门前,却太后已扶着明然的手出了寝殿,走到长廊之上时却停了脚步叹道:“今年的菊花开的可真好。”
明然笑道:“太后喜欢菊花,内务府自然要将最好的菊花都送到寿康宫来了。”
太后脸上还带着病中的苍白,兴许是她怕吵,只命了明然一个人跟着服侍,旁边并无一个宫人敢打扰,如意正欲迎上前却又听太后慢幽幽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明然见太后大有伤感之意,忙岔了话题道:“太后昨晚睡得不好,菊花可清心去火,今早福瑞郡主还说要弄些菊花瓣制茶给太后饮呢。”
“那孩子是个好的,只是再好她到底不是哀家的亲孙女。”太后顿了顿又道,“不过也好,她做不成哀家的亲孙女,倒能做得哀家的孙媳妇儿。”
如意心中一惊,此时也不好再上前打扰,她本想离开,只是太后的话提及她的婚事,她必须要弄明白太后作如何打算,她看了看只见四处僻静无人,唯有桂花树迎风飘动,身子微微一隐,便隐没在桂花树丛中。
“奴婢瞧着福瑞郡主是个有福之人,她从小就没了母亲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如今她视太后为亲祖母一般,若能成为太后的孙媳妇儿真是四角俱全了。”明然的声音虽然略显苍老,但却是温和平静似冬日暖阳下的湖面。
太后道:“倘若她能顺利嫁入东宫,哀家自然放心,只是今儿哀家听她话里之意,却不大想留在宫中。”太后眸子沉黯了下去,喃喃念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她说着,忽抬起眸子转头问道,“明然,你说这世上果真还能得一人心么?”
明然道:“奴婢虽不大懂这些情情爱爱的事,但听太后念着却也觉着有些伤感,但凡女子谁不作此想,可能如愿的又能有几人。”
太后叹了一声,却是极为怆恻的叹息:“明然,到底是哀家耽搁了你。”
明然道:“奴婢能服侍在太后的身边是奴婢一生的福气,不仅这辈子,就连下辈子奴婢也愿意跟在太后身边,这世间的情爱最是磨人,奴婢只有跟着太后才会觉得一辈子活得安心。”
“若是旁人,哀家必以为说的不是心里话,可是明然你的话哀家相信,这么些年风风雨雨哀家都走了过来,也幸亏有你陪着,不然哀家倒成了真正的哀家了。”她幽幽叹道,“也不知怎么的,看到如意总是想起少年时期的平阳,平阳那孩子……唉……”
“平阳公主乃至情至性之人,为情所困这么些年总是没有真正快活过,奴婢说一句斗胆的话,若公主真的寻着一个良人嫁了也好,只偏偏遇着的不是良人,倒是个……”明然有些迟疑,忽又转口道,“太后既喜欢福瑞郡主,不如以后叫她过来多陪着些,也权当是公主在跟前了。”
“怕只怕哀家有那不得已之处,如意虽好,却灭不过平阳的秩序,更灭不过皇后的秩序,若皇后一味的糊涂把事情闹的无法收拾,哀家也只有放弃如意了……”太后的眉头越皱越深,那声音也越来越低,直低到如意一个字都听不见,她不敢再多做停留,更不能这会子再去寝殿寻找百合香袋,身后朝左走处就有一处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半月小门,踩着细碎的步子,如意匆忙走着,那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原来太后想要她嫁的不是莫离忧却是莫离澈,她倒觉得有些意外,只是皇上已答应过她不会违背她的意愿给她指婚,她根本也不用担心太多,何况父亲马上就要回府,她一定了亲事,便是尘埃落定,不管是太后还是皇上都打不了主意,她微觉着的些心酸,那一句哀家也只能放弃如意了,却是听着让人起了莫名的悲凉之意,虽然她告诉自己重生之后灭情灭性,可她还是爱上了玄洛,还是对太后存了一点真心在里面,一个人不管再怎么变,哪怕是经过两世,那心底深处的有些东西总不会变。
不过,除了有些心酸,她倒不觉着有深刻的悲伤,因为在这冰冷的深宫里容不得她悲伤。
回到忘忧阁,她与冬娘,莲青又是忙乱一番,配茶制糕点,就连木莲也是忙前忙后的跑着,毕竟皇上和皇后劫后重生回了宫,必然要弄的热闹些,况且听说皇上和皇后还顺利的帮灾地百姓治理了蝗灾,这乃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不仅她忘忧阁忙,合宫里的妃嫔都在忙,都想在第一时间让皇上注意到自己,因着皇后的伤,众妃嫔虽不敢明目张胆的打扮的花枝招展,却是也花了一番心思梳妆的。
皇后这一趟回来皇上果然待她有所不同,不仅亲切的唤她阿醒,还亲自将她送回凝晖宫,本来还命人去传唤如意为皇后疗伤,倒是皇后甚为贤慧,说她不过是些皮外伤,宫里的一般御医也能治得,若事事都麻烦福瑞郡主,只怕福瑞郡主忙的连睡觉的时间都没了,皇帝也不疑有他,只笑了笑道:“阿醒果然善解人意,事事为他人着想。”
如意听到消息只觉着好笑,皇后心里有鬼,怎敢轻易让自己去为她疗伤,不过她也不甚在意,只管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就行了,皇后就算复宠,只要牵扯到绾妃之事,便很快就会从云端跌入泥地,就连皇后以身救皇上的功绩也会变成蓄意谋划,这风光背后却也是万丈深渊,只是她还是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舒妃对她有所隐瞒,只不知道隐瞒的到底是何事,倘若这中途出了什么岔子,怕是坠入万丈深渊的人就是舒妃了。
昨儿自己走后,舒妃便万般不愿的将苏君瑶又偷偷送回了冷宫,只不过她暗中派了人保护了苏君瑶,又帮苏君瑶换了一间干净些的屋子,或许此时苏君瑶待在冷宫才是最安全的,因为冷宫里的女人没有会在乎她们的生死,更何况是一个疯了的女人,皇后甚至连手都懒的伸。
到了午膳时分,皇帝留在凝晖宫陪皇后用膳,顾忌着皇后身上的伤,皇帝特命如意弄了些药膳过来,皇帝亲手喂皇后吃了药膳,皇后也配合的相当努力,在皇上面前吃的甚为香甜,只是那喉咙里却好似吞了苦药一般让她难受的想吐,她几次眼光从如意身上扫过,满嘴都是赞扬的话,只是心里抽痛的恨不能立时杀了沈如意。
用完药膳,皇后脸上还挂着平和的笑,只因着失过血,那脸上却带着冷寂的苍白,凝晖宫寝殿内没有长春宫的极奢华靡丽,也没有畅元宫的柔丽精致,有的却是庄严静肃,就连随风飘荡的帘幔也是厚重的深冷之色。
皇后的声音略显的有些沙哑,只淡淡道:“福瑞郡主果然好手艺,弄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般,上次你来时写的药膳做法本宫到现在还留着。”说着,她又看向皇上道,“还是上次如意来凝晖宫,臣妾拜托她写的,那时皇上整日介的烦忧国事,又要为太后绘观音像,臣妾担忧皇上的身体,特地将如意请过来的,只可惜臣妾的厨艺到底比不是如意,皇上必是不喜欢臣妾做的东西。”
皇帝笑道:“那等阿醒身子复原了再弄与朕吃,朕倒要瞧瞧阿醒的厨艺长劲了没有。”
皇后脸上露出少有的娇笑,脸颊之上一阵绯红:“皇上,只要你不嫌臣妾做出来的东西难吃,臣妾日后天天做给皇上吃。”说完,她又看向如意笑道,“只怕我弄出来的东西终不及如意你。”
如意淡笑道:“皇后娘娘言重了,不管是药膳还是其他,但凡用了真心做出来总是好的。”说完,又对着皇上笑道,“皇上,你说臣女说的可对?”
皇上点头道:“很是。”他轻轻握了握皇后的手道,“阿醒,就算你做出来的是白粥,朕也喜欢。”
皇后更加羞红了脸,只伸手指了指如意,忽然扯到背后的伤口,眉头轻蹙一下,旋即恢复了柔和之色:“皇上,有外人在此,也不怕笑话了臣妾。”
皇帝曼声笑道:“阿醒你贵为皇后,还有谁敢笑话你不成?何况如意是朕的贴身女医官,也算不得什么外人。”
皇后心中冷冽,心猛烈的跳了两下,只恨得心里都呕的沁出血来,皇帝如此看重沈如意,她要除她怕是更加艰难,竟然说她算不得什么外人,那不是外人,岂不成了亲人了,难道皇上已糊涂到将沈如意视为了亲人不成?
这沈如意果然是个妖精,走到哪里都迷惑人的心智,皇上如此,就连太后也是如此,他们越是看重沈如意,她越是恨,仿佛沈如意就如颜汐晚一般,生来就是来跟她抢夺一切的,她咽不下这口气,死也咽不下,因着抽痛,她的眉头又拧了几分,脸上还硬是挤出了恬静笑意,因那笑容是生生挤出来的,反添了几分怪异,皇帝见她笑的有些勉强,以为她身子不舒服连忙安慰道:“阿醒,你好生自己着,晚上朕再来看你。”
皇后点了点头道:“皇上这两日不在宫里怕是又要有一堆政事要忙,臣妾不敢打扰了皇上。”她眼里竟是关切之色又道,“臣妾只有一句话,万望皇上多保重龙体,车马劳顿,皇上也要休息好了才行。”
皇上微笑道:“朕知道。”
皇后看了一眼如意又对着皇上道:“有如意这样的人在你身边,臣妾就放心了。”
如意只点头笑了笑,又向皇后福了福便跟着皇上一起转身离开了,皇后怔怔的盯着如意的背影,手心攥的益发紧了,心里渗出一层层浓重的恨意,文心恰好端了一杯茶过来,皇后心神飘远,怨由丛生,一怒之下竟打翻了文心手里的茶盏,文心虽然被烫,却是脸色平静一声不吭,只赶紧伸手替皇后缕了缕胸口道:“皇后娘娘切勿气坏了自个,为着那个沈如意实在不值得。”
皇后咬着牙,眼里迸射出怨毒的光:“文心,那个贱人来回报说沈如意中了毒,你瞧瞧,她好好儿的站在这里,哪像是中了金蚕毒的样子?”她轻啐了一口又道,“说不定那个贱人背叛了本宫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