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县城里,直接找到了那位赵四的师父姜郎中,大家对他的医术吹得神乎其神,称他为姜大师,这姜大师能有六十来岁,长得肥头大耳,油光满面,双眼泛红,离着老远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酒糟味,一见面,穆云翼就觉得不靠谱,只是在车上时,马乐说了不少这个大师神乎其神的事迹,而且最拿手的就是骨科,穆云翼也只能选择先让他治治看,如果不行的话,再去县里。
姜大师态度还算和气,虽然从被窝里被叫起来,脸上也没有一点不耐,到骡子车上看了看,又伸手在高以纯腿上捏了捏:“跌得不重,不妨事。”又伸手在高以纯额头上摸了摸,让小徒弟烧了热水,拿了夹板和膏药,麻利地给高以纯的腿接上,涂上黑漆漆的药膏,然后用布缠好,“回去先把这保命丹给他吃,以免烧坏了脑子,如果不退烧的话,过两个时辰吃一颗,直到退烧为之。还有这龙虎壮骨膏回去给他三天换一次药,三次的量,完了就不妨事了,养过白天就全好了。”
穆云翼听他给自己的药起得这么有神奇的名字,在心中感叹:这姜大师能在十村八店闯出这么大的名声,还真是有两把刷子,手上功夫过硬,脑子又灵活,会包装自己。
他有些担心地问:“不用喝汤药么?”
这就有质疑对方医术的嫌疑,姜大师摆手:“不能什么事都喝汤药,否则容易伤了脾胃,反而不好办了,内服丸药,外敷膏药,保管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小哥儿。”
“那就多谢大师了!”穆云翼心里踏实了不少,又问价钱。
姜大师说:“我出诊一次是五十文钱,现在虽然黑了,也不跟你小孩家多要。那保命丹算一百文,里头有二十多粒,以后有个头疼脑热的一吃就好,你要是不愿意要,可以倒出来,算五文钱一粒,随你要多少都可以。龙虎壮骨膏熬制不易,量又大,得算二百文,一共是三百五十文。”
农家院里,一亩地种上粮食,忙活一年到头,除了留下的口粮和上交的赋税,最后卖了钱,也就能剩个一两银子左右,也就是一千文钱,如今高以纯小腿骨折,一下子就耗费了一亩地三分之一的出息,这要算上车马钱,加上以后的补养,还要更多,可见穷人果真是生不得病的!
穆云翼包裹里一共带了五串钱,方才给高以清付给牛老四五十文车马钱,如今再拿出三串半,就剩下一串了,他又让牛老四把车赶到镇上屠户家里敲门,猪肉已经卖光,只剩下点大骨头和一块精瘦肉,都是没什么油水不得人意的,穆云翼花十五文钱一斤,把瘦肉都买下来,是三斤多点的量,穆云翼给了五十文钱,跟屠户要了三根后臀里头抠出来的大骨头,又跟他要了两颗大萝卜,全都让郑屠户给切好带回去。
回到村里,已经是亥时里头,将近十点多了,穆云翼先招呼人把高以纯抬到炕上继续昏睡着,然后抱柴点火,把猪肉下到里边煮,第一次开上来,把血沫子舀干净,然后下大萝卜块,家里油盐酱醋一样也无,他让高以清出去请人,首先要请的就是左右邻居,老马家和老花家,顺便借些碗碟油盐过来,再就是方才帮过忙的,诸如赶车的牛老四,帮忙抬人的王老七这些,还特地让高以清去请里正马福禄,马福禄当初收了高家两吊钱,帮着做了户籍,被高以清说是贿赂,还说到县里去宣传,已经烦上了高家,不过穆云翼把礼数做足,他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已经睡下,不能来了。
现当今,猪肉十八文钱一斤,好的肥膘更贵,庄稼院一亩地一年收获一两,平时出去打零工每天才十文钱,因此一年到头也是吃不到几回肉的,即使有钱也舍不得买啊,今天穆云翼把三斤多的猪肉和两颗大萝卜熬了满满的一锅,大家都敞开肚皮吃个够,还有谁能不欢喜的?
大家伙先前看见穆云翼跟高老太太对骂,觉得这孩子牲性,之所以愿意帮忙也是看在高以纯的份上,这会见穆云翼做事爽快,出手大方,礼数周到,言谈举止也与别的农家孩子不同,跟人说话也是和和气气的,毫无撒泼耍赖之意,再见到高以纯腿伤严重,从头到尾,那些大伯四叔,兄弟姊妹,没有一个出面过问的,而且冬天里分了家,一斤口粮也没给,想起高以纯平日里的好,也都暗叹高家人凉薄,若没有这孩子,高以纯这条腿恐怕真是保不住了。
有那好事的,就对穆云翼能够拿出那么多钱来感到好奇,长辈们好不出开口,便让马乐、花畅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装作不经意般询问,穆云翼也是实话实说:“我在县里头给人说书,这些日天天早出晚归,攒下几个铜板。我早就知道上房屋里那老太太不会给我们三个小孩做冬衣,她们连窝头都不舍得给呢,哪里会舍得钱做衣服,而以纯哥总被他们逼着干活,去年的衣裳早就磨零碎了,我再不拼命,咱们三个今年冬天都得饿死。”穆云翼端着汤碗,说得颇为感慨。
高以清在一旁听着,红了眼圈,扁起小嘴:“元宝哥……”已经是带了哭腔。
穆云翼左手端碗,右手伸过去把他搂住:“小五乖,有元宝哥哥在,你啥都不用怕,以后哥哥把你和你哥养得胖胖的,等明年开了春,再教你们读书,咱们虽然没了爹娘,但只要有志气,有骨气,总不能比上房屋里那群好吃懒做的东西过得差了!”
一锅肉汤,全都被喝干,锅底还剩下一堆大大小小的瘦肉块,这群街坊还真是不错,除了刚开始那一两碗,后来除非穆云翼给盛的,自己动手舀的都是萝卜,马大娘和花大婶还把碗碟留下了几个,并没有全都带走。
穆云翼叹了口气,约莫着时辰快到了,又拿出一颗保命丹给高以纯服下,高以纯迷迷糊糊地攥住穆云翼的手,哭得泣不成声:“爹!娘!我也要来见你们了!孩儿不孝,终究没法子养活小五了!”一会又把穆云翼往外推,“小五,哥哥要死了,你跟着元宝走吧……”
高以清听了也在旁边哭,小孩今天晚上累坏了,又连受惊吓,这回没了精神,也软软地往下倒,穆云翼把他衣服脱了,又用大锅烧水,给他洗了头脸手脚,扒|光衣裳塞进被窝里,孩子已经是睡得实了,怕他碰到高以纯的伤退,特地用包袱在中间隔开。
夜深人静,穆云翼开始收拾屋子,从此以后,这屋子就是自己的了,虽然房契上写的是高以纯的名字,但也跟自己的一样,有这么两间房子,还有两个肯把本来就吃不饱的口粮舍下来一半给自己吃的亲人,这就是家啊,虽然这大半夜劳心劳力累得不行,但穆云翼心里还是很踏实的。
他不放心高以纯,生怕他高烧不退,只能守着,先收拾了一遍屋子,高以纯是个勤快爱干净的小孩,屋里屋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就连箱子夹缝里也没有什么灰尘,因此穆云翼只把刚刚弄乱的外屋收拾了,回来用舌头舔舔高以纯的额头,感觉没有现前烧得那么厉害的,也不怎么说胡话了,兆头是好的。
他把针线拿出来,坐在油灯底下绣荷包,这油灯也是马大娘带过来的。
高以纯是巨蟹座的,穆云翼用雪白的绢布做表皮,里子用帆布,内衬用细布,剪成螃蟹形状,再用彩线细密地绣出螃蟹的八只尖脚,他绣得是河蟹,身体圆乎乎的,八只尖脚和螯里面都均匀地塞上棉花充实起来,再用线牵连,作出关节折角,稍稍往身体两侧收回,穆云翼绣得比较立体,两块布中间的接缝尽量做最隐蔽,用蟹脚掩盖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再加上比较卡通的蟹眼蟹嘴,越发显得圆润可爱,憨态可掬。
高以清是天蝎座的,他绣了个细长的蝎子,用的是暗黄色的布料,个别地方用金线压色,最难做的是那条尾巴,穆云翼换了好几种方法,才终于弄出倒钩尖状,里面也用棉花塞实,使其坚挺起来,尾巴全抻开看着比螃蟹大多了,但里面的容积却小。
穆云翼是双子座的,也给自己绣了个两个小孩相拥在一起的荷包。他现在手里有了闲钱,买的针线布料也逐渐开始上档次,而且还专门弄了些各色流苏绳结,螃蟹是青白色的,缀上米黄色的流苏,看上去温暖阳光,又很清新。蝎子颜色以黄黑为主,下边缀了个紫色的流苏。双子颜色以金粉为主,配的流苏是淡蓝色。
把三个荷包放在一起,穆云翼满意地打量着,检查哪里有不如意的地方再改改,忽然目光看到炕头上放着的断玉、割鹿两把刀上,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绣花针,想着要是上房屋里的人万一冲进来偷抢东西,自己第一反应是拿刀子冲上去,还是把绣花针甩出去?要是自己有东方教主那种功夫就好了,目光又落到炕上熟睡的高以纯身上,顿时身上涌起一阵恶寒,自己虽然喜欢男人,但可不要自宫啊!不过看现在这个情形,实在太像东方不败和杨莲亭了,穆云翼就又琢磨着,等三国演义讲完了,是讲岳飞传,还是讲七侠五义,或者干脆讲笑傲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