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初从大厅里独自往花园里走,她是真心替方岚和韩朗高兴。
那时候她同荣逸泽刚回到京州,方岚得了消息匆匆就赶过来看他们。韩朗一如既往的殷勤前后,方岚虽然偶尔会闹些别扭,可对他却是比从前优待得多。
待到四下无人的时候,方岚脸上的笑靥渐渐散了去,低着头摆弄手里的一朵雏菊,将那花瓣一片一片往下揪,末了,才落寞地说:“瞧,老天给我的答案,总是
要‘嫁’。”
婉初这才知道她玩的是这个游戏,于是也摘了一朵,递到她面前,笑道:“这次不如我来。万一这一回,老天给你的答案是‘不嫁’,你还嫁不嫁呢?”
方岚咬着唇不说话,却严肃地看着那纤细的白色小花瓣一片一片地掉下去。刚撕完一半,她突然捂住婉初的手,不耐烦了一样,道:“算了算了,我也是傻,玩这种孩子的游戏。”
婉初打趣道:“你看,嫁不嫁根本就是你自己的心的决定,同老天有什么关系?”
方岚恼得瞪了她一眼,却一点也没法否认她的话,幽幽叹息道:“你看,演了这么多场《第十二夜》,戏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各遂所愿’。”
婉初只当她对梁树培还念念不忘,正想劝她,她却开口说起来,仿佛是压埋地底的秘密,终于等到重见天日的一刻。
“梁树培跟他女朋友分手了,开始我还以为老天终于给我机会了。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这样的。
“梁树培想去留学,你应该也知道吧。他们两家都是家境平平。那个傻姑娘本是无父无母寄养在舅舅家的,她舅母早就想让她嫁个有钱人做填房。为了给梁树培筹学费,她收了人家的聘礼,真就同意了,又托人找了借口把钱给了他。
“韩朗有一回无意中从亲戚那里辗转听来,过来告诉我,我就去问梁树培。可他根本不知道这里头的事情,还以为真是有好心人资助他的学费。我当时就想,我怎么跟她比呢?如果是我,我会不会做那样大的牺牲?
“女子多是把爱情当作全部,爱情于男子却只是一部分。我问梁树培,若是有人许他荣华富贵前途无量,他可会义无反顾地放弃爱人?他是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不会的。
“婉初,你不知道,就是他犹豫的那几秒钟,我突然就不喜欢他了……
“你说,女人,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爱的不是那个人,而是自己理想中的爱情。当有朝一日发现,那不是理想中的样子,爱情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婉初听完,也不禁跟着唏嘘,未几缓缓道:“韩朗会是个好归宿……就算最后没能如戏里一样‘各遂所愿’,但也算得另一种‘皆大欢喜’。”
方岚微微笑了笑,更像是在感谢她的好意:“我觉得像你就很好。三哥爱你比较多,所以你会比较幸福。”
婉初拉着她的手,摇摇头道:“不是这样。我爱他一样多,所以这样我们才能同样幸福。只是一味享受对方给的感情,自己不去付出,早晚有一天,他会累。我做过这样的傻事,我不敢再赌。只有更爱他,他才会知道,这份感情是值得的。”
走得累了,婉初在花坛边的白石椅上坐下,手抚在肚子上,噙着笑、垂着头兀自想着。一想到荣逸泽,便是满心满怀的柔软。
略一抬眼,看见不远处静静立着一个人,那人从灯火阑珊处怔怔地望着她。婉初心里一悸,霍然站了起来。
婉初本想转身就走,可一转念,她有什么可怕的?心底坦荡不拘,脸色也缓了下来。不过几秒停顿的工夫,听得那人缓步走了两步,叫了一声:“婉初。”
这一声于他,才真是咫尺的天南地北。
婉初略一颔首,回他道:“沈师长。”
沈仲凌觉得自己那早就麻木的心,终于复苏了,只不过,那颗心才一醒来,就尝到了痛楚的滋味。
沈师长?他心底苦笑。他从凌哥哥,到仲凌,到凌少,到现在的沈师长。这就是他的心一点一点被凌迟的过程,是他的生活一步一步走向深渊的过程。
当他带着晚香一同来赴宴的时候,他从衣香鬓影里一眼就看到了她,双目含笑,眼睛望着一对新人,目光里谁都没有,只是一种淡定的柔情。那一眼遥望,叫他僵硬了半晌。
是婉初吗?那脸,那身段,分明就是她。可又哪里不像她。
那时候他知道荣逸泽又活着回来了,他想婉初自然是不会死的。他心潮澎湃,恨不能把所有的离肠都说给她听。可是他又不敢。他回到家里,看着明争暗斗的女人们,听着梁莹莹不阴不阳的话语,都叫他清醒:不一样了,都不一样了。早就物是人非、人去楼空了。
梁莹莹也不再跟他吵,不过一个讥诮轻蔑的眼神,就叫他难受。“你这么念着她,怎么不把她抢回来呢?我这个位置,谁都不让,除了傅婉初。只要她愿意回来,我就给她腾位子,成全你们。旁人,想都别想。你也少在我这里动什么主意,梁家军没了,我梁莹莹还活得好着呢!”
抢回来?他还能把她抢回来吗?
他满腔的愤懑无处可泄,便要寻找另一个带给他痛苦的人,于是对着桂军不宣而战。他不是不知道轻起战事的后果,只是他过得这样不快乐,那么不如叫大家一同不快乐。
他没想到就这样又见到她了。看见她一个人在花园里漫步,他情不自禁地跟着她,又怕惊着她。他填了满怀的失而复得的喜悦,可在她身后每走一步,那喜悦就消逝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