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她没力气和陈聿斗嘴,手指掐着太阳穴,几乎掐出一道红痕来:“她下的分量还要不了命,我已经好多了……五毒教的毒不是寻常药物,去医院一定会被逮住问东问西,麻烦。”
顾兰因是实话实说,陈聿却差点被“麻烦”两个字将理智轰出天灵,他近乎恶狠狠地瞪着顾兰因,心说:我第一次喜欢上的女孩怎么会是这么一个分不清轻重缓急的滚刀肉?
眼看陈警官的怒火要把顾小姐一口吞了,霍大爷就在这时拿拐杖拄了拄地,慢腾腾地开了口:“这丫头说得没错,他们意剑一门内外兼修,自有化解毒物的法子,何况五毒教的毒,去医院也未必管用。”
陈聿不好跟长辈互怼,只能暂且把火气吞回去,扭头瞪着顾兰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顾兰因脸色煞白,体温却高得异乎寻常,非得拿冷毛巾敷着才能好过点。她心知这是身体的免疫机能修复毒物造成的损害时的正常反应,扛过这一段就好了,便没太当一回事:“还行,比刚才好多了。”
陈聿:“……”
打从他进来后,这女人就跟没骨头似的摊在沙发上没动弹过,可见已经难受得不行——就这,还是“好多了”的结果?
那她刚毒发时得有多难过?
陈聿只是稍微一转念,就觉得心尖像是被谁掐了一把,呼吸都打起颤来。只听霍大爷道:“那药是中药熬的,可以缓解毒性发作的痛苦,你最好把它喝了。”
顾兰因在头痛欲裂的间隙里低头瞥了眼,没吭声。
陈聿语气不善地催促道:“让你喝药,听到没?”
“……不用了,”总算缓过来一点的顾兰因用矜持而客套的语气说,“时候不早,打扰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
这姑娘上辈子可能是属小强的,嘴上说着“不打扰”,人已经强撑着站起身,抬腿就要往外走。
陈聿最后一点理智被她这个举动轻轻巧巧地绷断了,他想也不想,伸手往顾兰因肩膀上一搡,顾姑娘猝不及防,趔趄着倒退两步,又跌坐回沙发里。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还没到一个轮回,陈警官在酒店里的满腹憋屈已经逮到报复的机会:“回去?你连路都走不稳当,怎么回去?靠爬吗?”
顾兰因:“……”
顾姑娘活了二十多年,仗三寸剑锋,从来是无不可去之处,纵横驰骋了小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这么跌份。有那么一时片刻,她连沸反盈天的头疼耳鸣都短暂地丢到一边,眼神不善地盯着陈聿。
陈聿追着她死缠烂打这么久,大概知道这女孩是个什么货色,才不将这点虚张声势放在眼里,转头看向霍大爷:“霍爷爷,您怎么知道跟她动手的是五毒教?您见到人了?”
“打了个照面,当时黑灯瞎火的,看的也不是很清楚,”霍大爷毕竟是上了年纪,眼皮堆满了褶子,眼球也已经浑浊,但他撩起眼皮看过来时,目光依然锐不可当,仿佛含着一把无匹的锋芒,“要是没认错,那应该是个姑娘家,穿件旗袍,打扮得还挺时髦的。”
陈聿先是皱一皱眉,旋即,他不知由“旗袍”两个字联想到了什么,眉心忽然一动,飞快地摸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递给霍大爷:“霍爷爷,您看下,是不是这个人?”
霍大爷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儿,陈聿估算着,都够技术部的同事现场抠图,再来个人像对比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这位老眼昏花的霍盟主才不是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应该没错……虽然看不清长相,但是打扮和衣裳都对得上,十成里有九成是同一个人。”
陈聿瞥了顾兰因一眼,见那姑娘脸色漠然,于是压低声音问霍大爷:“她和那人是怎么动上手的,您知道吗?”
霍大爷摇了摇头:“我赶到时,这孩子已经和那人交上手了——听五毒教的口气,似乎一开始并不知道她是意剑门下,应该是碰巧撞上了吧。”
陈聿自打接到匿名报警后就一直提心吊胆,生怕顾兰因会在里面插上一手,如今听霍大爷的说法,这姑娘虽然着急报仇,到底还知道红线画在哪,没跟五毒教的人沆瀣一气,悬了一天的心总算落回了原位。
然而他往深处一想:顾兰因和五毒教几番交手,结下的梁子不浅,又被人看穿了自己出身意剑的底细,新仇旧恨加上怀璧其罪,可想而知,在睚眦必报的五毒教看来,这妹子往那一戳,跟一根行走的眼中钉也没什么分别。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两方一边在明,一边在暗,倘若五毒教当真盯上了顾兰因,就算是意剑传人,日后的处境也不容乐观。
想到这,陈聿还没完全稳当的脉搏又有攀升的趋势,将刚打响的冷战暂且搁置到一边,神情严肃地转向顾兰因:“能混进明氏签约的会场,这个五毒教能量不小,很有可能是个有组织的黑社会,你一个人日后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再往浑水里蹚了——至于这个五毒教,就交给我们警方来办吧。”
陈警官是一番好意,可惜顾兰因的心眼不比那位五毒教主宽多少,犹自记恨着刚才那笔账。听了这话,她只是短促地笑了声,没说话。
陈聿单方面的“停战求和”没能得到回应,眉头当即一挑,刚想说什么,就见霍大爷一摆手,打断了他到了嘴边的话音。
霍谦神色复杂地端详了顾兰因一眼:“菁菁说你姓顾,你跟顾琢那孩子怎么称呼?”
顾兰因顺着话音不着痕迹地瞥了何菁菁一眼,小丫头似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缩脖端肩,往墙角里靠了靠,假装自己是个不存在的小透明。
顾兰因笑了笑,简明扼要地答道:“顾琢是我授业恩师。”
霍大爷点点头,叹了口气:“一晃这么多年了……你师父还好吗?”
顾兰因勾了下嘴角,笑纹深如刀刻:“他好不好,霍盟主心里会没数吗?”
这语气听着不对劲,话里话外的讥诮快从字里行间渗透出来了。陈聿心头“咯噔”一下,猛地想了起来:对了,这丫头的师门身上似乎还背着“谋害逍遥掌门”的嫌疑,霍大爷当年甚至为此发下了武林贴,只是一直没得到回信。
……得不到回信是肯定的,因为顾琢早在八年前的那场爆炸中“意外身故”,一个死人又要怎么对武林盟主的质询作出回应?
然而这个道理,陈聿明白,霍老爷子却仍然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陈聿忍不住往两人中间一插,挡住了霍大爷打量顾兰因的视线:“霍爷爷,这丫头就是这么个脾气……之前没来得及告诉您,她师父、她师父八年前就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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