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弓……”少年的心底默念着,他的眼与弓与箭一同对上了目标。
“就是现在!”他倏然拉动弓弦,但那笔直的箭矢并未如他想象般激射而出,直中目标,而是歪歪扭扭地飞越了寝子强令高岭做出的靶子,插入后面的山坡,好在从一地的箭羽来看,它并不孤单。
少年挠挠脑袋,不是很明白,明明距离只有十米,自己也按着先生讲的要点去做了,怎么射空了一壶箭,就上靶了两支呢?
右手腕的筋一抽一抽的,少年忍不住用左手揉了揉,拇指上的扳指是先生用过的,不是很合适,卡得他拇指生疼。当然左手也不好过,小臂内侧时不时被弓弦抽到,留下了一道一道红色的痕迹,食指与中指被箭羽一次次划过,终于有一次留下了血痕。
即使少年有着用之不竭的热情,这一瞬间也难免灰心,直到一直立在远处发呆,时不时用手在空气中虚握着什么的先生走来,掏出那根明显上了年代的烟管在少年脑袋上一敲,他的声音带着戏谑与不满:
“怎么?这就要放弃了?”
“不!不是的!”少年一脸激动地站了起来,只是,他望着靶子上孤零零的两根箭矢,声音也不由得低沉了一些:“我……或许我在射箭上实在缺乏天赋……”
“是的,你实在是我教过的所有人里最没有天赋的那一个!”高岭挥挥手,不耐烦地打断了哲平消沉的话语,他说的也确实是事实,即使是浅濑这个曾经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巫女,在射术一道上展现出来的天赋也足以甩开哲平好几条街。
“但是天赋不足就是你自认不如人的理由吗?”
听到高岭的话,哲平羞耻地低下头,然而高岭依旧不愿意放过他,他继续刻薄而严酷地说道:“你既然想获得神之眼,那我就告诉你神之眼意味着什么。听好了!只有当一个人怀着强烈而不可动摇的愿望去做某件事,并愿意以将这个愿望贯彻终生为代价获得力量,扭转困境之时,神明才会像他投下视线,这就是神之眼。你看看你这副模样,只是因为天赋不足就觉得自己肯定做不到别人那般好,只是因为没有获得神之眼就觉得神明没有在注视着你……你怎么知道,神没有在注视着你呢?只是你看看自己的模样,值得祂在你身上投下视线吗?”
高岭确实带上了许多个人情绪,一方面是因为手中这根烟管,一方面是因为太平已经两天没有理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眼前这个前世赢得了他眼泪的角色的不甚满意。
确实,两天了,十米的靶子还只能上两箭,说起来确实有些过分,但高岭不满意的不是这个,而是因为哲平仅仅因为这个就陷入了不断的自我怀疑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高岭甚至都怀疑,这是不是他记忆中的哲平,是不是只是同名?
这当然只是气急时的想法,他很清楚,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哲平,最真实的哲平,一个还需要成长的哲平。
而他确实也没有多少教育男孩子的经验……
严厉自然不能让人心服口服,尤其是正处在叛逆期的少年,或许放在一开始,高岭这种态度足以激起他的自尊,事实上现在也确实如此,但一直以来的失败麻木了少年的神经,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觉得这些都无所谓了,什么力量、什么神之眼,都比不上自己曾经无比厌弃的平淡生活。
这种想法太过吓人,少年赶紧把它埋了回去,只是在这心神不宁的一刹那,他鬼使神差地反唇相讥了一句:“您说得头头是道,就好像您有神之眼一样!”
话音刚落,他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对方就算没有神之眼,实力也是那么得恐怖。不光是朋友吹嘘过的,给予了无相之水致命一击的战绩,因为高岭那一击在外人看来太过迅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然无法描述出详细的场景。也不是因为前两日刚来时清除了一堆漂浮灵的实战,对于见识还不多的他而言,那仅仅是厉害,就像一座高山从山脚看确实是高,但只有亲身爬上去才知道山具体有多高,只有真的得到了那样的力量,才真正知道曾经拥有这股力量的人有多么强大。
对于哲平来说,真正让他能窥得高岭实力一角的,只有他亲身经历过的射术训练。这项在他手里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武艺在高岭手中成为了真正的艺术,高岭每天甚至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去练习,因为这件事在他手里似乎就如吃饭喝水一般,即使失去记忆,肌肉也会自己做出正确的动作。
高岭自己的训练,在哲平看来更像是与一位沉寂了许久的老友做着日常的寒暄——没错,就是那把带着雷元素纹饰的宝弓。他可以用各种方式拉弓,横着拉、斜着拉、从背后拉、甚至垂直于手臂横拉,但不管怎么拉,箭矢总能射中靶心。更让哲平钦佩的是名为连珠箭的手艺,高岭并没有刻意突出速度,但在哲平看来已然接近神迹:他可以让两支箭在飞行中追尾,还可以以不同的角度射箭,最后却在同一时间全部射中靶心……
换言之,他不该这么无力,因为他也无法肯定,这么强大的人会不会因为没有神之眼,没能变得更强大而遗憾,如果是的话,那么自己的话显然是让对方不愉快了。
但那句话还是脱口而出了:
“您说得头头是道,就好像您有神之眼一样!”
看着少年自知不妙的表情,高岭哑然失笑,他才刚刚扬起捏着烟管的手,哲平便本能地捂住头,于是高岭在他毫无防备的额头上一敲,解释道:“我的情况有些特殊,一般我这么说,都能把别人搪塞过去。但是哲平,我们密切相处了这么多天了,你还真是不善于观察啊。”
“先生……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高岭无奈地摇摇头,他指着哲平手里的猎弓问道:“你这把弓是从哪里来的?”
“先生你给我的。”
“那我是从哪儿拿出来的?”高岭摊了摊手,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是从……唔……啊……呃……原来是这样……”回想起突然出现在高岭手上的猎弓,哲平突然明白了什么,一瞬间变得有些恍然若失。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种怎样复杂的情感,一方面希望高岭有神之眼,这样高岭有关于神之眼这一存在的话才有说服力。但他又希望高岭没有神之眼,因为这样就证明了凡人即使不依靠神之眼也可以获得那样强大的力量。
“可是……哪有人有了神之眼不用的……”他小声地嘟囔着。
他随即又大胆地问道:“那……先生,你刚才所说的有关神之眼的话都是真的吗?神明真的一直在注视着我们吗?”
“当然!”高岭果断地点了点头,只不过在内心深处,他加上了后半句话:“……不是!”
两人连最基本的认知都不同,他们口中的神明完全是两种存在。起码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神之眼是由对应元素的神明颁布的,或者是由对应国家的神明颁布的,这两种认知都是存在的,谁也不能说服谁。
但双方给出的都是错误答案,虽然神之眼这一存在直到高岭穿越过来前还是谜一般的东西,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被确认的——神之眼并非是尘世七执政颁下的,而是由更的高存在,不可言说的神明颁下。
至于是否真的是因为强烈的愿望吸引了神明的视线,从而得到神之眼,高岭不能否认,也不能肯定,不过神之眼中确实蕴含着愿望的力量,甚至这种愿望能够传递。
不管怎样,哪怕高岭知道这是一个谎言,对哲平来说也是莫大的鼓励了。他似乎又找回了干劲,左手握紧了猎弓,跃跃欲试。
“哲平。”高岭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明永远注视着你,而你则要向她展示你值得被注视者。如果努力一次不够那就十次,十次不够那就百次,百次不够就千次万次……但是,先把手指上的伤口包扎一下吧,再让寝子给你的手臂涂点药膏,待会儿我给你做一个合适的扳指,你可以先休息一会儿了。”
突如其来的温柔打了哲平一个措手不及,他已经很久没被人这么关心过了,视线突然有些模糊,他不愿在此刻丢脸,展现出自己难堪的一面,所以僵硬地别过了头。
而高岭则是用满是老茧的手揉乱了哲平故作老成的中分发型,轻声说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变得比我更强大,或许武力上不及我,但是心灵上的力量会远超于我。而到那时,或许没有多少人记得我,但会有很多人记住你的名字。”
高岭说的是实话,只是,不是这个世界发生的事。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