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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第1页）

实际上，他根本用不着朗贝尔，可是他希望能让他从痛苦的冥想中摆脱出来。

&ldo;我的心思在别的地方。&rdo;朗贝尔说。他一屁股坐在扶手椅上，声音阴郁地说：&ldo;伏朗热肯定我父亲不是死于事故。他是被推下去的。&rdo;

亨利一惊：&ldo;推下去的？&rdo;

&ldo;车门不会自己打开。&rdo;朗贝尔说，&ldo;他刚刚被宣布无罪，也不会自杀的。&rdo;

&ldo;你不记得发生在里昂和瓦朗斯之间的莫利纳里事件？&rdo;路易问道，&ldo;还有佩拉尔事件？他们都是被刚刚宣布无罪不久，从火车上掉下去摔死的。&rdo;

&ldo;你父亲年迈体弱，&rdo;亨利说，&ldo;审判时又激动，也许伤了脑子。&rdo;

朗贝尔摇摇头：&ldo;我一定要弄清是谁下的手！&rdo;他说，&ldo;我会弄清的。&rdo;

亨利的双手在抽搐，八天来一直缠绕着他的，正是这份怀疑。&ldo;不！&rdo;他暗自在心中祈求，&ldo;不是樊尚干的！不是他，也不是别人！&rdo;莫利纳里、佩拉尔，他根本无所谓。也许朗贝尔老先生跟他们一样混账。但是，铁路道渣上那张鲜血淋淋的脸，那张闪烁着两只惊人的蓝眼睛的蜡黄的脸，异常清晰地显现在他的眼前。无论如何应该是场事故。

&ldo;法国有不少杀人团伙，这是事实。&rdo;路易说，接着站起身子：&ldo;这不愿平息的仇恨是多么可怖！&rdo;出现了一阵沉默，他以令人心动的声音说道：&ldo;最近哪个晚上，到我家来吃顿饭。我们相互间从不照面，这太愚蠢了。我有一大堆事情要跟你谈。&rdo;

&ldo;我一有空暇就去。&rdo;亨利搪塞道。

当路易关门离去后，亨利问道：&ldo;里尔那些日子很难熬吧？&rdo;

朗贝尔耸耸肩：&ldo;人家杀了您的父亲，要是您心绪不宁，便说您没有男子汉气概！&rdo;他声音中充满积恨说，&ldo;管它呢！我承认这给了我极大的打击！&rdo;

&ldo;我理解！&rdo;亨利说，继而微微一笑：&ldo;那些男子汉气概的说法，全是女人家的念头。&rdo;

朗贝尔对他父亲抱以何种感情？他只承认怜悯之情，也流露出忌恨，但其中无疑也交织着崇敬、厌恶、尊重和失望的爱。不管怎么说，那人对朗贝尔来说曾经是举足轻重的。亨利以最亲切的声音说道：

&ldo;别老是这样闷着自我折磨。打起精神来，跟我走，那会引起你的兴趣，对你有所帮助的。&rdo;

&ldo;噢！不管怎样你都有我一票。&rdo;朗贝尔说。

&ldo;我喜欢的是你的看法。&rdo;亨利说，&ldo;斯克利亚西纳声称一个从苏联来的高级官员给他带来了耸人听闻的情报，当然对苏联制度是很不利的。他向萨玛泽尔建议，请《希望报》、《警觉》杂志和革命解放联合会宣传这些情况。但是，这些情况到底有何价值？我手头倒有几份零碎材料，但没有办法作出评价。&rdo;

朗贝尔脸上显出兴奋的神色：&ldo;啊！这，我感兴趣！&rdo;他说，他猛地站了起来。&ldo;我对此很感兴趣！&rdo;

当他俩跨进迪布勒伊的书房时，他正单独与萨玛泽尔谈话。

&ldo;您要知道，抢在别人之前发表这些材料，这可会引起轰动！&rdo;萨玛泽尔说，&ldo;最近一个五年计划产生于3月份，大家对此几乎还一无所知。特别是劳改集中营的问题，定将引起舆论界哗然。要知道这个问题早在大战前就已有人提出过，我本人所属的那一派对此尤为关注。但是在那个时候，我们未能引起多少反响。如今，任何人都不得不对苏联问题表明态度，这样我们就有可能重新澄清这一问题。&rdo;

与此粗壮、低沉的声音相比，迪布勒伊显得细声细气：&ldo;凭经验而论，这类材料双倍地可疑。首先因为控诉者在他所谴责的制度下苟活的时日甚久；其次因为一旦他摆脱了这个制度，就无法指望他对自己的攻击掌握分寸。&rdo;

&ldo;对此人到底了解多少情况？&rdo;亨利问。

&ldo;他名叫乔治&iddot;佩尔托夫，原是塔布里乌卡农业学院院长……&rdo;萨玛泽尔说，&ldo;一个月前，他从德国的苏联管辖区逃到西方控制区。他的身分已经完全查清。&rdo;

&ldo;可他的秉性没有查清。&rdo;迪布勒伊说。

萨玛泽尔不耐烦地一摆手：&ldo;不管怎样，您已经研究了斯克利亚西纳交给我们的材料。俄国人自己也承认确实存在劳改集中营和行政拘禁所。&rdo;

&ldo;这不错。&rdo;迪布勒伊说，&ldo;可是这些集中营里有多少人？这是问题所在。&rdo;

&ldo;我去年在德国时，&rdo;朗贝尔说，&ldo;有人传说在布痕瓦尔德集中营被关的人绝没有苏联解放以后那么多。&rdo;

&ldo;在我看来，一千五百万是个十分保守的推测数字。&rdo;萨玛泽尔说。

&ldo;一千五百万！&rdo;朗贝尔重复了一遍。

亨利感到一阵恐慌升腾而起，涌上喉间。他已经听人说过这些集中营，但没有放在心上，传说的东西多着哩！至于这份材料，他浏览了一番，心里并不信服。他怀疑斯克利亚西纳。纸头上，那些数目似乎跟那些听起来怪里怪气的名字一样，纯属虚构。但是，这位俄国官员确实存在，迪布勒伊严肃对待此事。不闻不问，这样做确实简单，但这无助于对现实作出判断。他刚才跟若赛特在&ldo;波罗米亚群岛&rdo;餐厅时，天青日晏，他曾感到过几分内疚，但轻而易举便化为乌有。此时此刻，人们正在地球的各个角落遭受压迫、饥饿和残害。

斯克利亚西纳快步走入房间，大家的目光刷地全都投向跟在他身后的那位陌生人。此人银灰色的头发，双目炯炯有神，宛若两个乌黑闪亮的煤球，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俨然一个先天的瞎子，两道炭画似的浓眉拧在一起，正下方是一只尖尖的鼻子，他身材高大，穿着无可挑剔。

&ldo;我的朋友乔治。&rdo;斯克利亚西纳说，&ldo;我们暂时就叫他这个名字。&rdo;他向四周扫了一眼，&ldo;这地方绝对安全？我们的谈话没有被偷听的可能吧？谁住在楼上？&rdo;

&ldo;一个十分善良的钢琴教授。&rdo;迪布勒伊说，&ldo;楼下的人度假去了。&rdo;

对斯克利亚西纳这副神气活现的样子，亨利第一次没有心思去笑。他身边这个高大阴沉的身影给整个场面陡添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庄严气氛。大家全坐了下来。斯克利亚西纳说道：&ldo;乔治可以讲俄语或德语。他身上带着一些材料，马上给诸位作一个扼要的介绍和说明。在他所揭露的令人惊悸的问题中，劳改集中营问题具有最为直接的现实意义。他先谈这个问题。&rdo;

&ldo;让他用德语讲，我来翻译。&rdo;朗贝尔连忙说。

&ldo;随你们。&rdo;斯克利亚西纳用俄语讲了几个字，乔治点点头，但那副面容没有任何变化，他仿佛被一股痛苦而难以磨灭的积恨推入了麻木的境地。突然，他开口讲了起来，目光仍然直勾勾地射向出现在他心底的那些在世间并不真正存在的幻影。然而，在他那死一般的嘴中却传出了富有色彩和激情的声音，显得冷漠而又悲怆。朗贝尔两眼直盯他的双唇，仿佛在解读聋哑人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