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有一双手扶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苏谧挣扎着抬头看向倪廷宣,却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
他在说什么?!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他是不是恨我呢?我让他的母亲和妹妹落到这样的境地。苏谧想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但是无论她怎样努力,他的面容却总是一片模糊。
她用力一挣,就从他的束缚之中挣脱出来,漫步走下台阶,雨滴落在她的身上,让她全身弥漫起深深的凉意。
院子里,火红的枫叶仿佛开至荼蘼的鲜花,凝结着郁郁的血色,秋风吹过,夹杂着雨滴打落其上,发出低低的呜咽饮泣之声。几片叶子受不住力,悄无声息地飘落了下来,落到了被大雨冲刷地泥泞不堪的地面上,仿佛明珠美玉陨落尘埃,锦绣罗裙溅污血色。
她想起那金玉环绕、流光溢彩的华美身影,宛如一株盛开的牡丹,艳丽而骄傲。她又想起昏黄的灯火下,那一抹闪烁着幽幽光芒的银紫色,憔悴而绝望,却宛如一枝坚强的银白色广玉兰,笔直地独立于疾风骤雨之中。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为什么听到仇人的亲人遭到了和自己的家人同样的遭遇,她只觉得心中痛苦难抑,沉闷苦涩,没有丝毫想象之中大仇得报的酣畅和快意呢?这样费尽心机的报仇,她究竟得到了什么?
寒意彻骨。
朦胧之中,她看见他快步走近她,脸上带着紧张和焦急,他好像是在对着她喊着什么,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见,只觉得有什么沉重压抑地让她无法承受的东西压了下来,无法闪避,也不愿去闪避。
然后,她觉得有一双手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让她免于跌落尘埃,为她遮掩去雨滴。她勉强抬起头,最后的一眼也只看到他似乎在激动的冲着外面呼唤着,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当夜,苏谧就病倒了,这是她进入墉州之后第一次病倒。
之后的日子苏谧过的浑浑噩噩,仿佛坠入了无尽的迷梦。黑暗之中,她总是会梦见那个骄傲华丽的身影,恍惚间,那张艳丽凌厉的面容又会变成卫清儿忧伤含愁的神情,接着又倏地转变成自己姐妹绝望流血的脸孔……交错穿插,分不清楚彼此。
晨昏交叠,不知道过了多久,朦胧之中她感到有白胡子的医生过来为自己诊脉,他们身上带着如同义父一样温馨的淡淡药香。有人把苦涩的药汁喂入她口中,又替她擦去额头的汗水。每次醒来,都会看见倪廷宣紧张关切的面容,只是一次比一次憔悴。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谧终于清醒了过来,她勉力睁开双眼,觉得喉咙疼痛地像是火烧一样,她轻声呻吟了一下。
身边珠帘微动,窗台前的桌案上一个伏着的身影顿时惊觉,他清醒了过来,立刻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惊喜难抑地看着她:&ldo;你醒了!?&rdo;
苏谧眨了眨眼睛,想要说话,却觉得喉咙针扎一般的刺痛难耐,只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不等苏谧吩咐,倪廷宣从桌边的琉璃盏里倒出一杯清茶,扶起苏谧,然后递到她唇边。
苏谧想要自己伸手接过杯子,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就着倪廷宣的手上,浅浅地喝了几口。
温润的水流滋润了干涩的喉咙,丝丝缕缕的暖意随之流遍身体,苏谧完全清醒了过来,她抬头看去,倪廷宣正出神地望着她,眼睛里带着长久睡眠不足的血丝,脸色也憔悴了不少。
只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让疲倦的面容也精神起来。
感受到苏谧的视线,他脸色微红,低头说道:&ldo;你总算醒了,医生说你是用心太过,以至心力交瘁,精神紧张疲倦,加上感情波动太大,一时之间无法承受……&rdo;
&ldo;我知道。&rdo;苏谧出言打断了他的话,自己的病情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倪廷宣抬头看着她,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终于只是轻声问道:&ldo;还要再喝水吗?&rdo;
苏谧摇了摇头,脸上现出不加掩饰的疲惫。
倪廷宣放下杯子,说道:&ldo;你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我交待厨房熬了清粥,先喝一点吧。&rdo;
看着他担忧的视线,苏谧犹豫着点了点头。
倪廷宣起身拿过软垫,扶着苏谧倚好,叮嘱道:&ldo;你先躺一会儿,我去叫人端过来。&rdo;
苏谧躺回到柔软的靠垫上,她转过身子不再看他远去的身影,入眼处,幔帐上吉祥如意的银线花纹闪烁着莹莹的光芒。
她知道自己病情,这是她在离开京城之后第一次病倒,虽然只是简单的心力交瘁,却是这几年来历经的诸般波折的积累,这些平日里被她强行压抑的疲倦和苦闷,寻到了一个爆发的缘由,终于毫无保留的变做这一场病痛宣泄了出来。
同样她也知道刚刚倪廷宣想要问什么,他想要问,为什么听到那个消息,会让她的感情波动那样剧烈。想必自己与倪贵妃之间不合的传闻他也是知道的。
这让她如何回答?
苏谧苦涩地一笑,心里就如同这身体一般的酸痛难耐。
窗外的月色正浓,隐约传来秋虫唧唧的叫声,音带悲凉,想必是明白,秋意渐浓,冬天也已经不远了。
珠帘微动,苏谧转过视线,是倪廷宣回来了,身后紧跟着服侍她的侍女采茹,手中捧着景泰蓝的托盘,兰花细瓷的碗里面散发着腾腾的热气和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