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隐族覆灭之前,姑姑曾经叮嘱过她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些隐族人的灵魂从大地上携来,安放在了这座城市所属的蕴灵池里‐‐那是翼族人孕育新生命的所在,只要把隐族人的三魂六魄放在这里,等转生时间到来后,他们这一族就可以在九天之上复兴。
这么多年来隐族抚育的恩情,她终于得以回报。
如今,她应该去做姑姑嘱托过的第二件大事了。
琉璃握着权杖,打开了翼族王宫最深处的那道门。在尘封了千年的密室里,有一盏华丽的水晶灯盏‐‐灯上没有火焰,却只有三缕纯白色的光,如同活着一样轻轻舞动。旋转着,相互萦绕,透出一种洁净安宁的气息来。
‐‐那是姑姑用生命保护下来的东西:云浮城前任城主•离湮,飘散于天地间的三魂。
在万古之前,这魂魄的主人身为至高无上的纯血翼族副长,却因为关心大地上卑微的人类、插手下界兴亡而触怒了自己的亲兄长,被大城主尚昊打入了下界,背负了生生世世的诅咒:只要与人类的情感未曾断绝,她都必须永生在人界轮回,历经背叛和悲伤,被这片大地不停伤害,也不得再返回云浮。
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尽管变换了无数次外形和身份,但少城主始终承受着诅咒带来的痛苦,从无善终‐‐在上一世,当两个朝代交替、天下动荡生灵涂炭时,她转生为空桑女剑圣慕湮,亲手封印了化身为魔的弟子云焕。
这个轮回似乎永无结束。
如今,当这座城市迎来了新的主人,她终于可以终止这一切。
在合掌默默祝颂后,琉璃拿起了象征着云浮城主身份的权杖,轻轻点在了那一缕纯白的光华上,稚嫩的声音里透出一种肃穆庄严‐‐
&ldo;我,翼族之主•琉璃,以新任云浮城主的身份,宣布即刻解除一切加诸与您身上的诅咒。从此,您将翱翔于天,无所畏惧!&rdo;
当咒语吐出的那一刹那,那三缕魂魄忽然动了,仿佛被解除了某种束缚一样,瞬间向着三个方向飘散开来,宛如一朵美丽的纯白色花朵在瞬间绽放!
那些光散开后又瞬间聚拢,凝成一束,围绕着琉璃飞舞了一圈,似是无声地致谢,然后飘向了那些林立的方尖碑,依次掠过那些长眠的族人,似在和这些万古之前熟悉的朋友无声地叙旧和追缅。最后,在那座最高的碑前长久停驻。
那是创造这座天空之城的初代城主•尚昊。
那道光环绕着这座碑,一遍又一遍,掠过那个影子的胸膛和脸颊,久久不散‐‐就像是一双手紧紧拥抱着睽违已久的亲人。
&ldo;哥哥。&rdo;那一瞬,琉璃似乎听到了空城里传来一声叹息。
&ldo;离湮城主?&rdo;她忍不住失声,呼唤那个刚获得解放的灵魂。然而那道光散开了,环绕着尚昊的碑萦绕了三圈,如同箭一样掠上,俯瞰了整个空旷的云浮城一瞬,发出了一声幽远的叹息‐‐然后,头也不回地冲下云霄,向着九天之下而去,旋即隐入深深的暗夜。
序章(3)
‐‐看来,获得了解脱的少城主,还是毫不犹豫地去往了云荒,再度投身万古以来就令她牵挂的洪荒大地。九天之下,那一片人类世界里,一定还有她深深牵挂着的东西吧?历经了千变万劫,却始终不能忘记。
琉璃手握权杖,怔怔地看着黑沉沉的夜空,直到那三缕光再也不见,才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这座城市寒冷入骨。
是的,当初姑姑所嘱托的,她都一件一件地完成了。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约束他,既然无法忍受这样冷清孤寂的生活,便可以自行展翅返回大地,这中间没有什么阻碍。
‐‐可是,她为什么又要回去?
琉璃抬起头,巨大的圆月就在头顶似乎不足一百丈的地方,澄明如镜,仿佛能映照出人的脸。她怔怔地抬起头来,凝视着这从未见过的巨大的月亮,肩后的翅膀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再度飞起‐‐虽然看上去她只要一跃身就能触摸到圆月。
到了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她曾经无数次想过从这个空城的离开,但站在高处远眺着大地,却都犹豫了‐‐是啊,回去干什么呢?那片大地上早已没有值得自己留恋的东西。
这一刻,她低下头去凝望着黑暗中的大地,无可抑制地想起了那个有着水蓝色长发的鲛人‐‐天地迢迢,此刻,他应该也在下界继续奔走吧?可是,那是另一个世界上正在进行的战斗,和已经飞上了九天的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琉璃轻轻叹了口气,握着权杖,在空空的王座上蜷起身体,将金色的羽翼在双肩上聚拢来。那一双巨大的羽翼似乎是一双温暖的手,将她小小单薄的身体裹住。她闭上了眼睛,努力想要睡去,然而脑海里却全是那个影子,远远近近地浮现,怎么也无法抹去。
&ldo;滚出去啊,不要再出现了!&rdo;琉璃忍不住低低叫了起来,烦躁地掩住了脸,似乎想把自己藏起来。然而,那个影子却更加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用深碧色的眼睛凝望着她。那是他离开时的最后一个眼神,疏离而隐秘,似乎藏着无限心事。
&ldo;呜……&rdo;有泪水止不住地从指缝里滑落。那一刻,九天上空无一人的城池里,传出了一个女孩无助的低低啜泣。
没有任何人听见她的哭声。
然而,刚成为云浮城主的她所不知道的而是,就在她飞上九天的短短几个月里,九天之下的那一片大地上,却已经风云突变。
一、剑圣之剑(1)
白帝十九年二月,北越郡的雪城,寒风呼啸。
啪的一声,窗户开了。风卷着雪从窗户的缝隙里吹了进来,紫金炉上的火摇了一摇。一双枯黑的手搁在羊皮羔子的软褥上,软软地垂下,正凑在火旁取暖,此刻风一吹,火舌猛然一晃,舔了上去‐‐而那双手僵僵地伸着,居然没有来得及避开。
更奇特的是,被火灼烤着,那双手的主人居然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ldo;哎呀!&rdo;旁边的一个小丫鬟正忙着去关窗户,一看见连忙回身。她刚将紫金炉挪开,便听到一个声音在耳后冷叱:&ldo;废物!怎么这样不小心?&rdo;
她猛然一哆嗦,连忙颤声道:&ldo;对不起,主人……&rdo;
&ldo;滚!&rdo;不等她说完,一掌挥过来,将她抽到了一边。
门外走进来的是一个男子,穿着白色葛衣,高而清瘦,容貌冷峻,脸上每一根线条都如风霜镌刻而成,眼神如刀剑一样凛冽,令人不敢对视。他进来时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右手还里端着一碗药,然而在抬起左手把人打飞出去时,那一碗满满的药汁却居然纹丝不动!
他连看都不看那个丫鬟一眼,把药放在火炉旁的案子上,迅速地拉起了那双烫伤的手查看‐‐那双枯瘦焦黑的手上结满了疤痕,狰狞扭曲,五指甚至无法并拢。新伤和旧伤叠在一起,触目惊心。
&ldo;该死……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复原?&rdo;那人低声咒骂,眉间有煞气一掠而过,&ldo;难道真的要逼我按照那个见鬼的方子来么?&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