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犹豫了下,点点头:“算是吧。”“哦,我儿子带我和老伴儿去广州玩两天。”覃妈挺高兴,倒没什么炫耀之意:“非要带我们坐飞机。”老妇人眼中露出几分羡慕,让她看起来接地气了不少,起码不再那么难以接近一般:“真好。那你儿子可真是孝顺呢。俩儿子吗?”很明显老妇人也注意到一条过道边上的魏武强和覃爸。覃妈毫不犹豫点头,指了指覃梓学:“老大,在学校教书。”又指指魏武强:“二小子,做生意。这几年老坐飞机到处跑,主意就是他出的。”老妇人嘴角两侧的法令纹随着她的表情变深:“你们有福气啊。”覃妈高兴了,命令自家儿子:“来儿子,咱俩换位置,说话不方便。”飞行后半程,覃梓学闭眼假寐,把自家妈跟老妇人的唠嗑听了个十成十。不是他要故意偷听,实在是覃妈太投入,跟着对方的话,一会儿惊讶一会儿同情一会儿又抹眼泪,引得覃梓学不得不时时留意,免得老太太情绪过于激动什么的。“我儿子要是还在,也有你家老大这么大了。”老妇人跟覃妈唠的交心,什么都说了:“我也老了,这次去香港,也不知道能不能见着……见不着也是命。小时候家父请的算命先生就说我这辈子命运多舛福气薄,姻缘命子孙命都不好……”“老姐姐你可千万别灰心。”覃妈抓着对方的手,眼睛红红的:“一定能见着。去年我们大院邻居家亲戚就有从台湾回来探亲的,不是说那边同意了吗?能见着的。”“不一样。”老妇人笑笑,眼中不见愁苦,倒有几分洞悉世事的豁达:“我家先生身份敏感,一时半会儿当局不会让他回乡探亲。要不我也不至于要辗转去香港……”等飞机降落,覃妈跟罗姓老妇人交换了家里电话。临分别还不放心,又给对方写了魏武强的126寻呼号码:“这是我家二小子的寻呼,罗姐姐等你回京,可千万来家里坐坐,咱们住的也不远,多走动走动。”下了舷梯又去翻找了托运的行李,魏武强前后忙活着,毫无怨言。“这小纪念品做的还真不错。”魏武强把轮椅利落的打开,扶着覃爸坐上去。看着老爷子把玩刚刚下飞机时候发的模型,笑着接话:“坐飞机发的纪念品五花八门啥都有,像我这种粗人,还是喜欢他们发香烟。那种五根一小盒,挺好抽。”“你啊,少抽点烟。”覃爸摇摇头,不赞成的说。“妈,包给我拎,您来推着爸。”魏武强伸手抢过覃妈拎的军绿色旅行袋:“呵,这装了什么?还挺沉。”“我妈,”覃梓学想着好笑,却也有着要转移覃妈唏嘘情绪的意思,语调轻松:“给你带了沟帮子烧鸡,怕你坐飞机饿着。”魏武强一挑眉毛,伸手把别在腰上的寻呼机打开:“哪能啊,妈你看飞机上吃的还可以吧。”“这不是头回坐嘛。”覃妈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角的残泪,长呼口气:“那个烫头发的服务员特热情,看我喜欢吃还给我塞了好几个那种小面包在包里,说什么欢迎我们返程还坐她们航班。”覃梓学跟魏武强对视一眼,都笑了。正说着话往机场出口走,魏武强的寻呼机响了。男人拿起来一看:“得,说了不让来,还是来接了。爸妈,我生意上一个关系不错的老陈,开车来接咱们了。”老陈是个精干黑瘦的中年人,典型广东人长相,说话带着口音,却特别热情。“老陈说先送咱们去宾馆,晚上定了位置请咱们去陶陶居吃饭,他家的烤乳猪和点心都还不错,大厨是香港过来的。”老陈一边开车一边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加入,笑的开朗:“我系讲不好普通话的啦,魏生会讲。陶陶居这两年还不错,名满省港澳,国家领导人都表扬,香港那边也有人来吃的啦……”覃妈听的费劲,偷偷瞄了眼自家儿子。两人交换了个意会的眼神,都看出对方憋着的笑意。车子开得快,很快进了市区。听着副驾上魏武强跟老陈交谈偶尔冒出来的两句似是而非的粤语,覃梓学觉得新鲜又好笑,朦朦胧胧有了点困倦,大脑里还在想着,这家伙接受新鲜事物倒是快……“罗大姐也是个命苦的。没出嫁时候家境倒是好,是个富小姐。十八岁时候遇着自家先生,那时候闹革命啊,她家先生是个当兵的,还是个国民党大官,嫁过去也是郎才女貌当官太太享福去了。后来打跑日本鬼子又内战,罗大姐跟着先生到处跑,上海重庆的,一直不得消停。解放前,上头下了命令说要往台湾去。她先生是要带着她跟儿子一块儿的,谁知道事发突然,队伍接到命令说走就要走,那会儿他们儿子高烧不退,罗大姐抱着孩子,兵荒马乱的连辆黄包车都叫不着,一个弱女子愣是撑着跑了几里地,把孩子送去了医院。等第二天孩子退烧了,罗大姐才知道,她先生前一天晚上坐船去了台湾。军令如山,没法子。这一走,就是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