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则哥儿这次说得话,却似乎话里有话的样子?——范朝晖又有些狐疑起来。
“你这说得什么话?我什么时候不顾你母亲的生死了?”范朝晖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些事情,从则哥儿在江南得知当年的事情真相之后,就一直在他心底盘旋,挥之不去。
如今见大伯父问起来,则哥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抬头看着大伯父的眼睛,沉声道:“当年夷人围城的时候,大伯母要置我娘以死地,大伯父可是对我娘有什么交待没有?”
这话如同大锤一样,敲击在范朝晖心头。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起来,衬着脸上留着的络腮胡子,更是显得有些苍老起来。
则哥儿看见大伯父一下子变了脸色,心里微微有些不安。可是转念一想,娘亲只有他一个儿子,若是他不能为娘亲出头讨回公道,娘亲又能指望谁去?
想到此,则哥儿的腰杆又挺直了几分,继续问道:“大伯母做出这样的错事,大伯父都不予追究,想来大伯父对大伯母真是情深意重。既如此,当日大伯父为何又要格外抬举我们四房,让我们四房成了大伯母的眼中钉、肉中刺,以至到最后,要使出那样歹毒的计策,同我们四房不死不休?”
“大伯父是不是觉得对不住我们四房,所以才立了侄子做世子,以做补偿?”则哥儿最后一句话,问得十分讥讽。
范朝晖看着则哥儿的眼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大伯父可不可以跟侄儿解释一下,到底是为何?”则哥儿不依不饶,继续追问下去。
范朝晖一步步地往后退去,退到了墙边摆着的一排四张红木镂空扶手官椅前面。他的手往后摸索着,慢慢坐了下去。
这些事,也是范朝晖一直追悔莫及的往事。他明白得太晚,醒悟得太迟,大错已经酿成,他的责任无可推卸。
范朝晖紧闭了唇,一言不发。
则哥儿想追过去,继续质问大伯父,可是看见大伯父满脸痛悔的表情,则哥儿又住了嘴。
屋里一片安静。
过了好久,久到则哥儿以为大伯父从此就要同他翻脸的时候,屋里想起范朝晖有些沙哑的声音:“是我对不起你母亲……我原想好好护着她,护着她一生一世……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她……”
“呃?……”则哥儿没有料到,大伯父居然低头认错了。
“大伯父……”则哥儿有些愕然起来,“大伯父……没有别的解释吗?”
范朝晖看了则哥儿一眼,坚定地答道:“没有。没有别的解释。如你所说,我觉得对不住你们四房,所以,立你为世子,算是我对你们四房的一点补偿。”
则哥儿不知道大伯父怎么就认了这个理儿。他心里一时茫然,一时高兴,一时痛悔,一时又有些庆幸。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则哥儿不由有些头疼。
他揉了揉额头,有些没精打采地道:“既如此,侄儿也就放心了。——如果大伯父没有别的事情,侄儿先告退了。”
范朝晖看了则哥儿一眼,温言道:“若是不舒服,让阿蓝给你做个红糖姜汤,好好喝一碗,然后到床上睡一觉,出一身汗就好了。”
则哥儿现在十分后悔自己说了这些话。
大伯父虽然一句重话都没有说,则哥儿却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已经深深地伤了大伯父的心。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大伯父,只好如逃兵一样,飞快地离开了风存阁的顶楼大屋。
范朝晖一个人在屋里坐了一会儿,想起先前的事儿,又想起则哥儿的异样,他心念电转,总觉得则哥儿那里,应该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但是极重要的事情。
想到此,范朝晖便出了风存阁,来到外院的书房。先命人将自己安插在那同去谢地的五百精兵里面的暗探叫了过来,在书房的密室里问了几句话。
那暗探十分尽忠职守,且记性也十分之好。范朝晖便知道了则哥儿所扮的亲兵,曾经单独离开了谢地王府七八天的时间。这七八天里,则哥儿去了何处,没有人知道。
范朝晖听了这个消息,心下暗忖,又让人把刘副将叫了过来,问了一下则哥儿在谢地都做了些什么。
则哥儿乔装成刘副将的亲兵一起去谢地的事儿,只有范朝晖和刘副将两人知晓。这件事事关重大,刘副将自然知道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北地唯一的世子继承人,曾经只带着五百人马,身临险地。
则哥儿单独出去逛了几天的事情,刘副将一心想帮他遮掩,便吞吞吐吐地道:“世子在谢地玩得很高兴,经常待在赌坊不回来……”
范朝晖看了刘副将一眼,也没有揭穿他,只是沉声道:“刘副将,军中无戏言,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刘副将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起来,便赶紧站直了身子回道:“回王爷的话,世子有七八天时间单人出去游历,下官并不知道世子去了何地。”
范朝晖这才眉目舒展开来,对刘副将和颜悦色道:“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刘副将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王爷的外书房,赶紧回到军营里去了。——如今他最怕见到世子爷。
范朝晖从外院回到风存阁的顶楼大屋里,又拿着那两张小像仔细端详。终于下了决心,他要亲自去江南一趟,会一会这对“安护法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