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修尧不接,只是在昏暗中盯着皦玉的侧脸扯出一丝笑。“要不,”皦玉歪头想了想,“我替公子卜上一卦?”“不必了。”隔着被衾,孔修尧拍了拍他。作者有话说:傻晏谙,还不知道自己喜欢故岑呐贡院案何馥拜见后没几日,皇后便同瑞昌帝提起了此事,但瑞昌帝以临近年关事务繁杂为由推掉了这个话题,只说年后再议,皇后倒也知趣,没有多说什么。一切照旧,只是从晏谦来过的那一日开始,衡王府的气氛便有些微妙,特别是晏谙和故岑之间,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及过此事,彼此心照不宣,就这般过完了年。然而此事根本没有得到解决,迟早是个隐患。复朝后的第一件大事便是二月的会试,按例由礼部负责。开考当日,贡院门口聚集了从各州各地来的举子,等着被喊到名字之后分号舍。廉宇匆忙赶来,在人群之中找到了安怀元。“你今日不用当值吗?”安怀元见了他颇为意外,他都做好了准备,以为今日自己要独自进考场,没想到还能见到来送他的朋友。“当值,我告了会儿假,待送你进去了再回去。”廉宇跑的气喘吁吁的,大冷天额前出了一层薄汗。“眼看就要进考场了,我一个大男人没什么应付不来的,你不必跑这一趟。”话虽这么说,可在这个节骨眼上见了友人,心中还是安定了不少,方才那点忐忑焦灼都没了踪影。廉宇摆摆手,平复了气息看向他手里提着的考篮,“东西都备齐了吗?笔墨砚台,吃食,还有御寒的衣物……对了,我是专程来给你送这个的。”安怀元见他拿出一包蜡烛,便道:“都备齐了,篮子里装好了蜡烛。”“不一样,这个是我专门托朋友买的藏香烛,遇风不易灭,轻而无烟,最妙的是燃起来会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你考试用再合适不过。”“这么好的蜡烛只怕不少文吧?你还是自己留着……”“要不了多少钱,你快拿着。”本就是特意为他准备的,廉宇不由分说将蜡烛塞到安怀元怀里,“是不是念到你的名字了?快快快,别误了事!”安怀元匆匆忙忙地往贡院门口走,临进门才反应过来,回头望向廉宇的方向喊了声“多谢!”人群中,廉宇踮起脚尖冲他招手,扬声道:“认真写!等你考中了请我吃酒!”人群的另一边,晏谙望着举子们一个接一个进入贡院,故岑在身后问道:“王爷是来送谁的?安怀元吗?”晏谙摇了摇头,不一会儿便听门口的人高声喊:“唐鸿汝,唐鸿汝在不在?”“在在在!我在!”人群中挤出一个青年,和安怀元相仿的年纪,身穿石青色圆领长袍,拎着个破旧掉漆的考篮慌慌张张地上前报道。唐鸿汝,晏谙注视着他的背影在心中默念,是他。“这个人是栾州府去年乡试的解元,也是寒门。”前世放榜,他是亚元。然而晏谙对他有印象,却不是因为这些。孔家有个不学无术的偏房子弟也参加了今年的会试,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前世考中了会元,放榜没多久就被人指出他仗着孔家的权势与考官勾结舞弊,引得无数考生愤愤不平。大抵是认为这个人抢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会元之位,唐鸿汝先是带头大闹贡院,遭到镇压,后又带领无数考生联名上书,申请重审考卷,否决此次考试结果,撤销原本属于孔氏子弟的会元之位,却被主事官员碍于孔令行的面子压了下来,联名奏疏到底没能呈到皇帝面前。眼看怨愤无处伸张,考生们愈发激愤,有足足十人拒绝参加三月的殿试,并在当日并落榜考生于贡院前自焚,场面一度失控,所有参与者无一生还,惨烈非常,而带头之人正是唐鸿汝。想到这里,晏谙眉心微沉,“故岑。”“属下在。”“你说,中了亚元,该高兴多一点还是遗憾多一点?”故岑被他问的摸不着头脑,还是答道:“虽然相较会元稍显逊色,可已经非常难得了。”是啊,一个寒门,寒窗苦读十余年,终于有朝一日考上了亚元,哪怕不是第一,也是风光无限。更何况一个月之后便是殿试,比起会试更为严苛,几乎做不得假,若真是心有不甘,努力在殿试上大展才华便是了。那些落榜了的暂且不提,千辛万苦走到了这个位置的人,怎么偏偏为了争一个名次,放弃了自己大好前程选择自焚呢?!晏谙冷不丁想起了那两名在安怀元家中自焚的教徒。若说这其中没有红莲教的手笔,晏谙不信。他勾了勾手指,示意故岑凑近些,低声问:“最近有红莲教的动静吗?”故岑摇一摇头,“没有。”那个疯狂的教会绝不会轻易收手,他们藏匿于暗处,难道就是在等待这次会试结束?红莲教行踪诡谲,一时半刻难以摸清,可京中的官员就没这么难入手了。“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是礼部侍郎严文嵩,让人去查一查他。”“是。”无数考生在贡院内奋笔疾书之时,一名妇人领着侍女在刑部大牢门口,哀求守门的狱卒放她们进去。“刑部大牢不是尔等可以擅入之地,请回吧!”狱卒态度坚决。“我是礼部侍郎的夫人,家中兄弟受了牢狱之苦,实在放心不下,还请小兄弟通融通融,”宋氏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狱卒手里,“劳烦行个方便……不过是进去送些东西,麻烦不了您太久的。”狱卒掂量着荷包,不动声色地收到怀里,“下人在这儿等着,你自己跟我进去就行了。”“好好,多谢多谢!”宋氏喜出望外,忙从婢女手里接过那个巨大且沉重的包袱,跟着狱卒进去了。早春时节天气尚未回暖,大牢里终日见不到一丝阳光,更是阴寒刺骨。宋氏跟在狱卒后头往大牢深处走,被寒意冻的手脚冰凉。偶尔经过某间牢房,里头的犯人会扑上来抓着栏杆嘶吼着放他出去,宋氏被吓得胆战心惊,前头的狱卒却早已司空见惯。更多的则是受过刑的罪犯,满身血污,躺在角落里奄奄一息。宋氏越走越心急,生怕弟弟也被折磨成这种生不如死的模样。好在转过拐角,狱卒抬起手点了点,“就是这间了。”说罢,拿出一大串钥匙打开狱门,“别耽搁太久啊。”草席上躺着的人被门外的动静乱醒,一睁眼看见宋氏,连忙爬起来颤声道:“姐!姐你可算来了!”“姐来了,你这些日子受苦了!”宋氏端详着弟弟瘦了许多的憔悴模样,忙将包袱推到弟弟面前,“你看,这是咱娘给你准备的吃食、衣裳,你在里头千万照顾好自己啊!”青年看着宋氏将东西一件件摆出来,却忽然伸出手将包袱推到一边,“我不要这些!”他一把抓住宋氏的胳膊,声泪俱下,“姐,我不要再呆在这里了,我受不了了,在这么下去我会没命的!你让爹、还有姐夫,对,姐夫不是很厉害吗?他可是礼部侍郎啊!你去求姐夫救救我!”“放心放心,姐一定会让他把你给救出来的啊,”宋氏安抚着弟弟,“再等两日,你姐夫今日去主持会试了,再等两日定能将你救出来!”门外的狱卒用刀柄敲击着栏杆,“可以了,东西都送到了,跟我出去吧,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好……好。”宋氏抹着眼泪跟弟弟告别,大门“哐当”一声重新锁上,门内蓬头垢面的青年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抓住栏杆盯着宋氏的身影,声音在整个牢房中回荡,“姐!你可一定要让姐夫救我啊姐!”拐角之外,一名狱卒听完了姐弟两个的谈话,望着宋氏远去的背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