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不着,你陪着我吧。”
甘小栗看着床上的简行严,修长的身躯被云朵般的枕头簇拥着,勉为其难地盖了一条薄被单,因为发烧,简行严把睡衣的纽扣全都解开了,露出他蜜色的皮肤,他的脸隐在黑暗当中,一开口,露出一口反着光的好牙。甘小栗想,很少看见咱们中国人有这样的一口牙。
“行,我就坐在那边的凳子上。”
简行严拍拍床铺说:“你坐我旁边吧,说话还能少费点劲。”
犹豫了一下,甘小栗还是坐进了蚊帐,就坐在靠近简行严手肘的位置,拿了把扇子帮忙扇着风。简行严手臂上被打骨折的地方终于好了,拆了绷带,从外表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来。
“你不觉得奇怪吗,在我们家里。”简行严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什么奇怪?”
“你看我爸我妈对我的态度。”
甘小栗撇嘴,“是说你发烧他们也不上心吗?发烧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只是发烧,你看我爸,整天就是生意,除了生意,就是板着一张脸教训我这教训我那,偏偏我又不像我二哥——”
“你还有二哥?”
“我没跟你说过吗?我爸在上海还有一房太太,有一儿一女。我那个姐姐已经出嫁了,二哥简直和我爸一模一样,无论是长相还是做人。”
甘小栗在一旁沉默不语,有钱人家的家庭矛盾离他实在太远了,只听简行严继续喃喃道:“而我妈呢,其实是个个性很开通的母亲,可她好像总是跟我不太亲近的样子,也许是因为我爸嫌她是个娘惹……”
“娘惹怎么了?”
“我爸是第一代侨民,自认为自己的祖国还是中国,而娘惹峇峇们不一样,他们已经世世代代生活在南洋,和当地人通婚,有自己的文化和信仰。”
“那你呢?你的祖国,是中国还是这里?”甘小栗冷不丁问。
简行严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蚊帐,他心中没有明确的答案,哪怕是当他走在街上听了几句演讲头脑发热掏出钱来捐款给中国军队买飞机,他也没有实实在在的民族情感。
他没有正面回答甘小栗这个问题,满腹牢骚地长叹一口气。
甘小栗只好打了个趣:“你是你爹妈亲生的吗?”
“谁知道呢?”
扇子呼呼地扇着风,蚊帐里气息氤氲,简行严转过来望着甘小栗的侧脸,一寸肌肤一寸肌肤的描画,他说到:“幸好有你。”
“照顾你这差事吧,你家甲乙丙丁四名跟班都做得来。”甘小栗连忙撇清。
“不不不,你不一样,你知道的。对我来说你是这世上最特别的人。”
甘小栗摸了摸简行严的额头:“少爷,别是烧坏了脑子说胡话。”
不料简行严闭上眼佯装睡去,却一把抓住了甘小栗的手,甘小栗的手果然冰冰凉凉,摸起来有一种不成熟的粗糙。
两个人之间安静了好一会儿,甘小栗纵使内心有种盼望被满足,也牢牢地记得自己和简行严只见横着千沟万壑,于是他抽出手,把扇子腾到这只手上,更大力地扇起风来,嘴上说:“早知道你这么虚弱,就不该拼了命的找账册。”
简行严把嘴埋在枕头里,“我想知道自己家的货为什么会出问题。”
简府家事之二(二)
原来下午他们从高记杂货铺回到商行,简行严暗暗在心里埋了个念头,他想搞清楚为什么自己家供应的金属原料会出问题。
一到商行,旌发的那几个骨干销售员正凑在一起聊天,见少东家来了,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继续说着话。直到简行严走到跟前了,这几个人才停下来,简行严对背对自己的那一个说:“我想去看看账本,麻烦你帮我拿一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