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我昏睡过去,不知晨昏,梦境里一重一重的梦魇叫我连喘息都艰难。迷迷糊糊之中有人一直在叫着我的名字,伸了温暖的指尖替我擦去眼泪。
绝望原是这样的,我是可以隐而不露,平和恭顺的做了风光的太子妃,我知道那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可是我如何能做得到。我一直渴望的未来被这一道圣旨生生斩断,就此我再也不能做一个美梦,关于那片山水,关于那个人。
我只想一直沉睡着,不要醒来,不要再醒来。
可是有一个声音一直响在我耳畔,那样哀伤的,一直回响。如同远山的暮钟,钟声悠长悠长,淡远的,响在群岚间,多寂寥。
我不忍心叫他一个人寂寥,可今后我也不能再陪着他,大约寂寥又得添一份罢。
我醒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朦胧中瞧见有个人伏在我床边,手被人紧紧握着,十指缠绕。我手指动了动,握紧了。另一只手伸出去,抚了抚他散在鬓边的一绺发。
“阿澈……”我轻唤了一声,不出意料听见了一把嘶哑艰涩的嗓音。我垂眸,痴痴凝望他安睡的容颜,眼泪不觉间落在他面上。我慌忙撤了手,背过身去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却越抹越多。
我低声哽咽,埋怨自己的不争气。怎么竟见不得他了。
一见他,就止不住的委屈。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委屈。
我哭着哭着,突然就落入一个怀抱里。他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发上。我先是一惊,回过神来,索性死死揪住了他的前襟,把头埋在他的胸前。
阿澈叹息一声,轻轻说:“哭就哭吧,在我面前,做什么还要忍着。”
我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眼泪,伏在他怀里哭了个彻底。我多想告诉他我到底有多难过,我有多害怕。我甚至想不顾一切问问他愿不愿意带我走,我们一起走。天涯海角,有他在,我不怕颠沛流离。
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有一处能容下我们。我们都再清楚不过。
既然明知彼此都身不由己,又何必再强求。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拿红肿的眼看他,却看见他眉间的倦怠之色,眼里甚至还有血丝。我心里有些疼,却皱起眉头数落他:“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现在是什么光景你还不知道么,竟就这样擅自出宫来见我……”
“月儿,”他出声打断我,语气里有了几分怨怒:“我要不来,你要怎么办?你要我一直置身事外眼睁睁看你伤神受苦么?”他用力握住我的手,一字一顿:“我不怕,月儿,我只有你。他们要与我抢,便来试试。”
我动容不已,只好又抱着他哭了一通。听得他低低念着:“这一次,我绝不再任人摆布,月儿,你一定要相信我……”
“阿澈,”我哽咽着说,“我不管你想要做什么,只一点,千万不要拿自己冒险。我们还可以等待,未必就真的没有峰回路转的时机了。我答应你,我不会离开你。”
我嘴角一片苦涩,却努力扬起笑容来给他看。我知道我是在自欺欺人,可是我不能不如此。此刻我就在他怀里,他的心跳,温度和气息都近在咫尺,可这一切,都终将会离我而去,他不是我的。我没有那个福份,得以长久伴在他身边。禾沅那片山水桃源,有一日,他又会领了谁去看呢?
不是我。我只要想到这一点,就心痛难忍。
尽管此刻他这般笃定,我却只是担忧。我知道的阿澈,他不被重视,没有名望声势,只不过是他不肯上心,他不屑于去争去抢那个位置。虽然生母容妃早逝,可他身后还有显赫的唐国公府。皇后之所以如此顾忌着我和他,不过是不想他借了将军府的东风,就大大地压了太子一头。
我不想他为我犯险。不想他为了我,做出违背自己本心的事情。可是我多自私,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在所不惜。
我伸手往枕下一摸,把荷包摸了出来。递到他手心里,轻轻说:“给你的。”他细细瞧了好一会儿,半晌,笑道:“绣了那么多个,总算有一个成样子的了。”
他把荷包放在我手里,站起身来,长身玉立,展开双臂,微微低头看我,兀自道:“给我系上。”
我瞪了他一眼,故作了恶声道:“你还真把我当丫鬟使唤啊。”却仍旧温顺了眉眼,小心给他系在腰间。
他回身,俯首,在我额上轻烙一吻。
“我出来太久,这就回了。你好好歇着,别再伤心,也不许胡思乱想。一切有我。”
我点头,见他转身要走,忍不住追问道:“阿澈……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他脚步滞了滞,不再回头。“月儿,你等我。日日相对的那一日不会太久。”
我心下苦涩,既作此说,再见便不知是何时了。
他抬脚迈出门,衣角消失在门边。我遥遥对着他远去的背影,敛眉垂首,低声说:“好,我等你。”
多久我都等,怕只怕,有一天就是我愿意等,也等不了。我从不怀疑我等不到,只是连等待,也并不是谁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