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蓁告诉他,楚楚姐姐去年毕业之后,在美国人开的律所里做翻译,月薪有五千块钱。
自此‘白领’这个词与五千块挂了钩。
但成为‘白领’是未来的事情,步入初二,他要担忧的是生地会考,和刘蓁十分不满意的英语成绩。
他成绩在班里中游偏上,英语有点拖后腿。
他初三要去深外国语的初中部借读,蒋红国已在四处托关系想让他一年后能顺利升上高中部。
无论如何,成绩不能太难看,不然说不过去。这是暑假离开深城的时候蒋红国交待他的。
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傍晚,天擦了黑,他结束远眺,骑车回家。
家属楼前的两株木芙蓉正在开,现下只看到团团叶影,把单元门遮了一半。这种南国常见的植物,生命力顽强得吓人,一到夏天,花枝蹿到二楼高,大朵大朵的花,拼命拼命地开。
它的枝干和□□并不粗壮,有几年冬天蒋培羽都担心它会被冻死,毕竟武汉的冬天出了名的湿冷,树都穿上了衣服。可到了来年夏天,它又长得更丰沛了。
六点刚过,黄昏时分,夜色幽浮,视觉变得迟钝无比,嗅觉却清晰敏感起来。
晚桂香混着草木之气,蒸米饭的焦香,辣椒炝锅后的尖锐,挤挤攘攘。
许多年后,蒋培羽也会偶尔想起这样的黄昏,这样的怀念让他觉得奢侈,每当此时,他总觉得自己是一只纸船,飘荡在平静的记忆之河里。
不必靠岸。
他走进单元门,发现二楼楼道的声控灯坏了,一亮一暗毫无规律。刘蓁去传达室找人来修,没人搭理她。
有人在上面进进出出腾挪东西,他边走边抬头,先是见栏杆后两条细细的小腿,竹竿子似的竖着生长。再是海军蓝牛仔背带裤,洗褪色了的白色衬衫,细细的胳膊和脖颈儿,短发,小圆脸,也在打量他。
遇到他的目光,又表情谨慎地挪开。
里头有个女人的声音,本地口音,催促那个女孩进屋。
她在他到达二楼前消失在楼道里。
蒋培羽往上走,见这一户,只关了纱门,暗绿色的细细的网格,里头传来电视剧朦胧的对白,蒋培羽瞥一眼,见一个中年女人,岔着腿背对着门坐在板凳上,腰间有几层赘肉,正在拾掇行李,伏下身子的时候接连发出沉沉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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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门,刘蓁已在张罗晚饭。
她在附近一所小学里做财会工作,自蒋红国零零年出头去深城之后,近十年都是她一个人抚养蒋培羽,不免有些经年的牢骚。
好在蒋红国的厂子做起来了,日子熬到了头,明年她就要带着蒋培羽去深城生活了。
“楼下王伯伯家又换租客了?”蒋培羽问。
“是啊。一家三口,搞不清什么来历。楼下周姐说是做批发生意的。好像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妹子。”
国企改制后,厂里下岗的,或是像蒋红国一样选择南下的不在少数,后商品房时代拉开序幕,有闲钱的早早搭上了车,总之十年间,许多老厂职工早已举家搬出了这老小区,老房子有的卖有的租。
“比之前那几个不三不四的人要好点。”
刘蓁这样评价。
之前租住的是在附近按摩城打工的员工,男男女女住了七八号人,蒋培羽在走廊里遇到过几回,看样子年纪大概不比他大多少。
“我早就跟你爸爸说了,前两年他们新职工小区建的时候,他就应该找你刘伯伯买个指标才对。”
“我觉得这儿住着挺好的。”
蒋培羽灌下半罐冰可乐。
不喜欢这小区的是刘蓁。
这些老厂职工里,蒋红国在深城算是混出了名堂的,刘蓁也因此总有些高人一等的气性和派头。老职工家属之间总爱嚼点舌根,有的人看不来她的腔调,编排说蒋红国只是在深城工地打工,又有人说蒋红国肯定在深城养了个小的,不然怎么还没把他们母子接了去。
刘蓁给他夹了一块排骨,说,“你爸昨天晚上电话里跟我商量,深外高中部的孩子,一大半大学都出了国。都是世界排名前五十的大学。我和你爸想,到时候你也出去。不过你这个英语,还得补,深城到底是大城市,他们基础打得早,等你过去了,去上新东方的一对一。”
“我没想过出国。”
“你当然没想过。你天天除了惦记着玩你还想过什么。”
蒋培羽想编点什么远大理想深刻洞见来反驳她,硬是想不出来。他很诚实,低下头扒饭。
说来奇怪,小学的时候,隔三差五总要写‘我的理想’,他的理想从伟大的航天工程师一度换成跨国企业大老板。
可到了初中,就再没人问他这个问题了,因为人人的理想都一样,考个好高中,考个大学。也许到了大学,人才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