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天色已亮,渺渺脑中浑浑噩噩,分辨不出时辰,往腰间一摸,好在干吕剑未失。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把所处境况记起,眼下最要紧的是要通知在城中的哥哥。她决定先回黄麻庄求助,远好过自己一人没头脑地乱撞。
主意打定,她立刻起身下山。路上她见白日悬于南方,知晓时间约在午后,自己竟是在崖下昏晕了大半日,想来玄凝阁早已从栖真观离去。
一想到栖真观,尺凫倒在地上时的神情便赫然浮现,激得她头中一阵阵地钝痛,如何都挥之不去。她干脆放弃挣扎,认真思索起尺凫这个人来。
坠崖的撞击似乎将她头脑中的片段全数打散,她试着将昨晚获得的信息与过往的碎片重新拼凑。长天茫茫,空山寂寂,当风景徐徐展开,她的心亦激烈的翻腾起来。
为防再遇敌人,她只挑无人的偏僻小路行走,不多时来到山下村镇。明明是大火星祭正日,聚集在此的脚夫和小贩却反比前几日上山时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队官兵模样的人守在大路当中。她这才意识到是官府封锁了山路。昨夜栖真观中情形定然极为惨烈,众道人势必无人生还,是以能令官府兴师动众地派来这许多人。
就在这么想时,她居然在人群中再次看到了尺凫。
尺凫比昨夜更加憔悴而虚弱,胸前多了大片深色的血迹,似乎在那之后遭受了更大的折磨。这次与她同行的不是那个阴森的魍魉,换成了个身背渔鼓简板,穿着怪异道袍的螺髻少女,艳丽的容颜中不难看出暗藏着煞气。少女身子单薄,独力支撑着脚步虚浮的同伴却毫不显得费力,只是口中不住喃喃,从表情来看似在抱怨。稍后她牵过匹马来,扶尺凫坐了上去。
渺渺心念一动,雇了辆马车,隔开一段距离尾随在二人之后,沿途那少女的话声偶尔随风飘道后面,她听到一些只言片语:“偷跑出来,被那饿死鬼发现有你的罪受”,“我今日就走,管不了你”。她听得疑窦丛生,看情形官军到了不止一时半会,玄凝阁按理早该撤离,尺凫却与这女子私自偷跑回来作甚?听口气这少女大约也是玄凝阁中人,可看她态度,却又不像魍魉那般仇视被疑为内奸的尺凫。
不多久二人进到苏州城。栖真观的骚动并未对城中大火星祭的热烈造成削减,渺渺混在人流之中,毫不费力地跟着二人穿过西城门,往南行出不远,拐入一条难得无人的小巷。她不敢紧随,在巷口等了一会儿,见无动静,才装作若无其事走了进去。
巷子很深,穿过东倒西歪堆积的杂物,终于看见座小庙,匾上写着“水月寺”三字,门前不打眼的角落里奉着一支蜡烛,一盏清水,虽混于杂物之间,细看却不积尘埃,显示此间是甘露教南宗的秘密道场。
渺渺朝头上望去,眼见日色西斜,红霞漫天,一轮浅浅圆月淡入天际,距离午夜估摸尚有几个时辰。时正月望,今夜正是甘露教徒聚会之期。她思忖片刻,悄悄退出了巷子,抓紧时间出城,向黄麻庄方向而去。
灯笼车马的动静已远去,只剩岔河湍流的河水伴着渺渺同行,草间的夜露沾湿了她的裙角,三岔乡的灯火亮起在流烟薄雾之间。她回想那夜黄麻庄中一切都十分美好,有哥哥嫂嫂,王婶,也包括小道士道平。她想,擅自弄坏了那小道士的宝贝紫竹,有些对她不住。
那夜,她在众人昏睡之后盗出紫竹,确认真正的《琳琅清斋记》藏在其内,证实了聂无踪乃为假意焚经的猜测。考虑到乔羽处事沉稳周全且最为可靠,她把取出的经书留在她床边,交由她来决断后续该如何安置这棘手之物。
她于三更前后赶回了水月寺。
城中欢庆大火星祭的人潮汹涌,在其衬托之下,小巷中虽已聚来上百甘露教徒,却毫不打眼。狭窄的巷道上人头攒动,诵经之声嗡嗡蝇蝇,阴森怪异,令人望而却步。她用力掐了掐右手的虎口给自己壮胆,从怀中取出一支特意备好的白色瓷盏,低着头混入徒众间。
黑气罩幕,混混沌沌之中,惟白盏辟出一线清光,一端在她手中,另一端所系,在寺门不远处一条孤绝的身影。
尺凫倚墙而立,双手和头皆疲惫地低垂着,前襟因血污凝固而变得僵立,黑缨在苍白的颌下微微晃动。
“……一志心念了八年,寻思心中烦恼到临危怎么上去,亦是顽空境界心中不得明白……”她口中含混地诵念着临时学来的甘露教六经经文,在徒群中慢慢靠近。
到得尺凫身边后,她不动声色地将白瓷盏捧至胸前,唇吻翕动,几近无声地改了经文:“顽空境界心中不得明白,临清故人一见心中欢喜……”
尺凫的脸从阴影中徐徐抬起。她的眼眶破裂,眼周片片青紫血斑,惟有眸子雪亮,冷厉的目光令渺渺心中一凛。
“临清故人一见心……”她瞳孔收紧,试图重复之前的话,手腕已被钳住。
尺凫飞快地将她的手拽至身后,拖着她避入偏僻的岔道,迅速向四周一扫,冷声道:“你来这作甚?”面容淡漠,如覆冰霜。
渺渺攥紧拳头,将干吕剑竖举至尺凫面前,抽出剑身,将镌有“干吕”二字的一面对向她道:“来寻这柄剑真正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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