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江离就在那石榻上歇息。要事有了着落,他因之心下略觉安稳,不久便沉沉睡去。
梦中的他又成了撄宁……
她在敲门声中醒来。天光熹微,从门板上粗细不一的缝隙流淌进来,在她眼中化成一片暖白。她穿上衣服,提起风灯,开门,祁恤站在门外,身影被晨色裹着,更纤瘦了一圈。
她着慌道:“你进来坐着等等,我马上就好。”
祁恤道:“不急,是我来早了。”说着进了屋。她模模糊糊地看出他带了巾子,且换了整洁的衣衫,竹筐放下在脚边。
“早些好,咱是去谢姜家哥嫂的,只怕咱两个都走的慢,倒让人家多等。”她边舀水洗脸梳头边道。抬头见祁恤坐在窗下,正望着这边,她忽觉得羞涩,于是支使他道:“我给姜嫂子做的鞋面,放在床头了,你去先收着。”
祁恤过去拿了,看了会儿道:“你眼睛不好,往后别熬着做这些了。还有我这身衣裳,我从不见甚么人,不值得你耗精神。”
她道:“你先前能熬过来,都亏了他人家,这些虽微不足道,是我一分心意。”眯着眼把祁恤打量,“衣裳是不是不合身?”
祁恤道:“穿得正好,也舒服,也暖和。”
她欣然笑道:“那还有甚么不值得?”
过了会儿收拾停当,两人出门往山下去。天色尚暗,她提着风灯,跟在祁恤走在漫漫山路上。火光在祁恤的背上晃动,像有朵朵云彩飘过,丛丛林鸟飞过。她蓦地伸出手,抓住了祁恤的手臂,一霎云散鸟惊。
祁恤怔然回首。
她望着他:“天暗,让我扶一扶罢。”风摇翠荡,火光在祁恤的脸上撩起一阵风波,他的手臂稍动了动。她迈近一步,手上加了些力。祁恤吸了口气,欲言又止。她干脆上前来与他并肩,轻轻催促道:“快走罢。”
“嗯。”祁恤应了一声,过后便由她拉着。晨光透过薄雾,细雨一样撒向两人……
……
天大约已经亮了。空气的咸湿一成不变。江离坐在石榻上,平静地目视着前方。“笃、笃、笃。”没过多久,期待中的声音如约而至。他等那人停好脚步道:“劳动你这一早就来了。”又道:“我这就将口信说与你……”
“笃笃笃。”那人敲杖打断了他。
江离因问:“怎么?是要我做甚么?”手背忽感被一物触碰,翻手去接,未料落入掌中是根外表缠有干草的木杖。他才握上杖端,就觉那杖轻轻地向后一抽,忙将之抓紧,那人牵起另一端便走。江离会意,原来这木杖是特为给自己带路而备的。
“我们去哪?”他被牵着迈开了步子,不禁问道。不出意料地毫无回应。
这回每每行到落差大处,或是坑陷处,那人都将木杖或抬或送,以为示意,因之滑溜陡峭的道路变得好走了许多。自落入黑暗后,江离便一直无凭无依,此刻虽只是根引路的木杖,却如浮木之于将溺之人,久违地获得了非同寻常的安全感。
走了应没多远,忽觉木杖回推,江离应之停了脚步。接着杖端又往下压,他随之弯下腰,用不扶杖的一手往前探去,面前有个坚硬的小丘状隆起,略摸出是由乱石堆就的,不禁大吃一惊。
“这难道是,坟堆?”他问。
“……笃。”
他愣了一愣,瞬间脑中转过众多念头,最后却只吐出几个字:“是我要找的人?你把她,埋在这啦……”
“……笃。”
江离在乱石堆前跪下,放开了木杖,双手去抚摸那些冷硬潮湿的石块,无声地叹了口气,神情却很沉静,黯淡的眸子定定不动。良久他才又开口道:“你既死,便是和这尘世了断,别再留恋,放下一切,好好去罢。”然后站起,因不知那人在哪个方向,便注视前方问道:“你其实不愿替我送信,对不对?”
“……”
“那昨夜却为何答应?”
“……”
他摇头苦笑:“罢了,你有恩于我,我反倒让你为难,实在不该。这件事就当我从未提过罢。”说毕从脚边拾回了木杖。
那人始终不发一响,这时安静地牵起木杖的另一端,挪动起脚步。江离顺从地跟随,不多时回到了岩洞,就在那人将要离去之际,他又忽道:“蒙赠食多日,感激不尽。眼下我已伤势大好,可自去觅食果腹,不该再劳动你啦。只求容我暂在此借住两日,待储足路上所需口粮,即刻离去,绝不敢多扰。”
那人如泥塑木雕一般听完,须臾后默默离去。伴着渐行渐远的“笃笃”声,江离久久地站在洞中,睁着迷茫的双眼,目送着那如海市蜃楼一般的涟漪,慢慢没入漆黑的死水中。
这夜入梦,他又回到了深山中那间简陋昏暗的居室。
夕阳西坠,林鸟归山,她坐在祁恤的竹筐前,收拾当天从山下买来的吃用,将东西都取出后,压在最底部的布包露了出来。
她掀开层层包裹,发现里面竟是一套女子衫裙,虽是粗阔棉布制成,服色却甚鲜亮,那不掺杂半点余色的绯红,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