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受的伤比他更重,比他更需要这点水。没有水,这个人必将死得更侠。
这个人虽然是来杀他的,可是在这一瞬间,他竟忘记了这一点。
因为他是人,不是野兽,也不是食尸鹰。
他忽然发现一个人和一只食尸鹰,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是有分别的。
人的尊严、人的良知和同情,都是他抛不开、也忘不了的。
他将这袋水还给了这个人,这个一心想要他命的人。
虽然他也曾经想要这个人的命,但是在这一瞬间,在人性受到如此无情的考验时,他只有这么做。
他绝不能从一个垂死的人手里掠夺,不管这个人是谁都一样。
这个人居然是个女人,等她揭起蒙面的黑中喝水时,小方才发现她是个女人,极美的女人,虽然看来显得苍白而憔悴,反而更增加了她的娇弱和美丽。
——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在如此可怕的大漠之夜里,独自来杀人。
她已经喝完了羊皮袋中的水,也正偷愉地打量着小方,眼睛里仿佛带着歉意。
&ot;我本来应该留一半给你的。&ot;她抛下空水袋,轻轻叹息,&ot;可惜这里面的水实在太少了!&ot;小方笑笑。
他只有对她笑笑,然后才忍不住问:&ot;你是瞎子,还是水银?&ot;&ot;你应该看得出我不是瞎子。&ot;
经过水的滋润后,她本来已经很美丽的眼睛看来更明媚。
&ot;你也不是水银?&ot;小方追问。
&ot;我只听说过这名字,却一直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ot;她又在叹息:&ot;其实,我本来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只知道你姓方,叫方伟。&ot;&ot;但是你却要杀我。&ot;
&ot;我一定要来杀你,你死了,我才能活下去。&ot;&ot;为什么?&ot;
&ot;因为水,在这种地方,没有水谁也活不了三天。&ot;她看着地上的空水袋:&ot;我一定要杀了你,他们才给我水喝,否则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喝水了。&ot;她的声音里充满恐惧:&ot;有一次我就几乎被他们活活渴死,那种滋味我死也不会忘记。这一次我就算能活着回去,只要他们知道你还没有死,就绝不会再给我一滴水的。&ot;小方又对她笑笑。
&ot;你是不是要我让你割下我的头颅来,让你带回去换水喝?&ot;她居然也笑了笑,笑得温柔而凄凉:&ot;我也是个人,不是畜牲,你这么对我,我宁死也不会再害你。&ot;小方什么话都没有再说,也没有问她:&ot;他们是谁?&ot;他不必问。
他们当然就是富贵神仙派来追杀他的人,现在很可能就在附近。
卜鹰已走了。
这个人就像是大漠中的风暴,他要来的时候,谁也挡不住,要走的时候,谁也拦不住,你永远猜不出他什么时候会来,更猜不出他什么会走。
可是&ot;赤犬&ot;仍在。
旭日已将升起,小方终于开口。&ot;你不能留在这里。&ot;他忽然说,&ot;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回到他们那里去。&ot;&ot;为什么?&ot;
&ot;因为只要太阳一升起,附近千里之内,都会变成烘炉,你喝下的那点水,很快就会被烤干的。&ot;&ot;我知道,留在这里,我也是一样会被渴死,可是……&ot;小方打断了她的话:&ot;可是我不想看着你死,也不想让你看着我死。&ot;她默默地点了点头,默默地站起来,刚站起来,又倒下去。
她受的伤不轻。
小方刚才那一剑,正刺在她的胸膛上,距离她心脏最多只有两寸。
现在她已寸步难行,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能回得去?
小方忽然又道:&ot;我有个朋友可以送你回去。&ot;她没有看见他的朋友。
&ot;这里好象只有你一个人。&ot;
&ot;朋友并不一定是人,我知道有很多人都不是朋友。&ot;他走过去,轻抚&ot;赤大&ot;的柔鬃:&ot;我也见过有很多你把他当作朋友的人,都不是人。&ot;&ot;你的朋友就是这匹马?&ot;她显得很惊异,&ot;你把一匹马当作朋友?&ot;小方笑了笑:&ot;我为什么不能把一匹马当作朋友?&ot;他的笑容微带苦涩:&ot;我浪迹天涯,无亲无故,只有它始终跟着我,生死与共,至死不弃,这样的朋友你有几个?&ot;她垂下了头,过了很久,才轻轻地间:&ot;现在你为什么要跟它分手?要它送我回去?&ot;&ot;因为我也不想要它陪我死。&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