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目光落在纸条上,戚玉霜的眼睛却微微地睁大了,目光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点惊讶之色。
素白的绢纸面积不大,上面干干净净,只有八个字。这字不大不小,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纸上,一笔勾连着一画,清劲峻拔,筋骨匀亭,仿佛透过这力透纸背的字迹,还能看到周显那张紧紧板着的严肃小脸:
“风雪千里,何日归来?”
戚玉霜轻轻笑出了声。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眼睛里也泛起了点点笑意。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绢纸上周显的字迹,心里竟然出奇地安静。
戚玉霜长到这么大,向来都只有她牵挂别人的份,鲜有被别人牵挂的时候——毕竟投胎在戚家,生下来就是家中长女,上有严父,下有幼妹,只能担起责任,独挑大梁。
之后的事情,就更不必赘言,重逾千钧的责任压在她的肩膀之上。那么多人信任她,追随她,作为戚家的继承人,她要牵挂所爱之人,要保护手下的三军与百姓,所以永远要算无遗策,不能有一丁半点的闪失。
这么说来,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牵挂——这种感觉,竟然有点新奇。
戚玉霜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细细的绢纸,轻轻蹭过周显的墨迹,仿佛还能感受到上面残余的温度。
她纵横北疆这么多年,身边的人,辟如杨陵、熊涛,哪怕是卢辞,不管表面上如何说,心里却大多都对她有一种无条件的、有些盲目的信任,甚至不乏一些人在心里将她奉之为神,认为她料事敌先、用兵如神,永远不会出错,永远不会被打败。
现在,居然有这么一个人,一个比她还小上几岁的少年,居然在远隔千里的京城,担心她会被这一点风雪所影响,这种体验,真的是……新奇,实在是新奇。
戚玉霜将这张小小的字条放在临时的书案上,从旁取出亲卫们帮她携带的笔墨纸砚,缓缓地开始磨起了墨。
给周显回什么呢?
戚大将军只简单思索了片刻,就拈起笔,蘸了蘸笔尖,将那张不大的字条翻了个面,在字条背面龙飞凤舞、潇洒之至地写了几个大字:
“来年必归。”
……
大年三十,在京城飘飘扬扬的落雪里,眨眼之间就已经到来。
京城中的大小衙门也开始了年关将近的闭门封宝,把各样印信与重要文书封存于箱匣之中,待到正月十五元宵后再重新开启。大街小巷之中,艳红的灯笼高高悬挂在千家万户门口,热腾腾的浆糊将新一年的春联黏在了门楹上,人潮熙熙攘攘,吆喝声、欢笑声不绝于耳,比往日多了几分喧嚣热闹的烟火之气。
东宫之中,一向冷冷清清的宫殿内,也在这几日里开始有了几分热乎的人气。虽然周显一向性子冷清,不喜喧哗,但如今年关将近,再冷的性子也抵不过整个京城之中的喜庆之气。小太监们在一年到头终于胆大一回,有说有笑地在宫中高高地挂起了灯笼与彩花,勾勒出一派喜气洋洋的富贵景象。
按照惯例,除夕家宴本应是腊月三十晚上在庆云宫举行,但今年却有些不同——天奉帝已经是年近五旬的人了,常年在宫阙中养尊处优,前番被哄着御驾亲征北疆,先是遭遇犬戎大军兵临城下,随后又是被心腹之臣劫持,险些被杀。这一惊一吓,让天奉帝三魂六魄都飞出去大半,在镇北关中精神高度紧绷时还好,一离开北疆,回到日思夜想的温暖宫城中,胸口提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当晚就立时发起了高热。
这一病,就是一个月,天奉帝缠绵在病榻之上,只觉得平生最后那点开疆拓土、青史留名的志气,也都在这一病中消磨了个干干净净。
再大的功绩,再高的后世评价,又能如何呢?
志气消磨,看着宫中的善解人意、曲意逢迎的莺莺燕燕们,也就多了几分怜爱。一个月来,宫中的妃嫔们似乎也发现了天奉帝心思的变化,每日忙不迭轮番前去御前侍疾,一向温柔体贴的高贵妃,更是提前觉察到了天奉帝这股子新生的心思,于是也想要借这个时机彰显自己的贤德。
随着年纪愈发大了,天奉帝在后宫的心思也在逐渐转移。以色侍人者,色衰则爱弛,纵然高贵妃如何精心保养着自己的容颜,在宫中把持六宫大权,位同副后,但帝王的宠爱,终究是如同东去的流水般,一点一点地流逝着。
这种紧迫的危机感,让高贵妃不得不做更多的打算。
前几年,天奉帝宠幸了一位新入宫的潘才人。潘才人虽无显赫的家世背景,却仗着年轻,有几分美貌,居然一朝得宠于御前。
这一个月来,潘才人一改往日艳丽娇俏的打扮,素着一张小脸前去侍疾,摆出一副楚楚可怜、心痛而不能自胜的模样。这一前后的反差,顿时将缠绵于病榻之上的天奉帝哄得软了几分心肠,谁能看到平日艳丽如火的美人为了自己如此憔悴而不心动呢?后宫的女人们一眼能看穿的把戏,天奉帝却偏偏正好吃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