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申时行只得出面打圆场,为潘季驯求情说,当时人多音杂,潘大人听错情有可原。
政治嗅觉异常灵敏的李植,自打发家后就到处炫耀:&ldo;至尊(天子)呼我为儿!&rdo;他这时更加活跃,顺着皇上旨意攻讦潘季驯是以&ldo;狗功&rdo;自居的奸党余孽,&ldo;故辅居正,勾结太监,藐视皇权,残害忠良,荼毒海内,即使斩棺断尸尚有余罪。潘季驯作为张党余孽,不说居正罪有应得,而说陛下损德伤体,欺上瞒下,若不速行罢斥,任他蛊惑人心,后果不堪设想&rdo;。
在群小的煽风点火下,万历抓住时机,把堂堂正二品的刑部尚书潘季驯革职为民。
此时,小臣肆意攻讦谩骂大臣,本应神圣的朝堂一时成了讼庭,两方唇枪舌战,喋喋不休。
就连当初忤逆过张居正的王锡爵都为自己举荐过李植等人感到耻辱,他反戈一击:李植三人从治张居正、冯保之狱以来,辄依附赵用贤等所谓君子,日寻戈矛,今一言相左,即不惜用刃,此天下不平之兆。
患难见真情。
张居正生前至交陆光祖,当初和首辅政见不合而告病隐退,复职来到京师,正巧遇到举国轰动的张案。他甚为反感言官罔顾是非、诬陷良臣、逢张必反的小人行径,严厉驳斥急于给张氏罗织罪名的少壮派官员:&ldo;江陵罪在刚愎、操切,但绝无贰心,皇天后土实所共知。故相非弄权,俯怨也,且拥护绸缪,其辅翼之功安可泯?&rdo;
在那个党同伐异的环境下,陆光祖一番慷慨直言害得自己又遭贬谪,但这还是无法阻挡任事大臣对朝廷上下邪人、邪气的抨击。
次辅许国郑重谴责吴中行、赵用贤等复仇党:&ldo;昔之专恣在权贵,今乃在下僚;昔颠倒是非在小人,今乃在君子。意气感激,偶成一二事,遂自负不世之节,号召浮薄喜事之人,党同伐异,罔上行私,其风不可长。&rdo;
大臣们的苦口婆心终究没能解张氏之祸,当时唯一能够制止万历清算张居正的人,是皇帝生母‐‐慈圣李太后。但是,倒张运动期间未见她有任何动作,在这个关键时间段里,李太后选择缄默甚至纵容儿子清算恩相。
恰逢李太后小儿子潞王即将结婚,她一心要把婚礼筹办得豪华气派,多次催促万历出银。
万历舍不得动用内府的丰富积蓄,又顾虑大臣再批评他随意挪用国库的银两,就把责任推到张、冯身上:&ldo;无耻臣僚尽献奇珍异宝于张、冯二家。&rdo;
李太后竟露骨地说:&ldo;既然如此,抄没必能获得。&rdo;
后人对她的微妙态度有着种种猜测,或许其中的原因永远说不清、道不明。可有一点是确定的,她起初信任张居正的才干及忠诚,在&ldo;孤儿寡母&rdo;的权力危险期,毅然把一切国事委之于居正,可谓独具慧眼,说到底是利用才相以保朱明江山。
张居正对其知遇之恩感激不尽,誓死报答浩浩皇恩。李太后毕竟代表皇族阶层的利益,她无法摆脱阶级局限,就如同当年&ldo;逐拱&rdo;意在巩固皇权一样。
一旦精明强干的张阁老不在人世,对他们朱氏集团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为了维护家族利益,必须彻底消除他的影响力,告诫臣子们威权震主的下场。
倒张之后,万历彻底亲政,李太后自此退出政治舞台,无论儿子如何胡作非为,她都无动于衷,尽情享受美好的贵族生活。
万历十二年(公元1584年)八月,都察院按万历旨意,参劾已故首辅张居正。这是一份国家起诉书,万历批示了一段话,对张居正做出最终判决:
&ldo;张居正诬蔑亲藩,侵夺王坟府第;钳制言官,蔽塞朕聪;私占废辽地亩;假以丈量,庶希骚动海内;专权乱政,罔上负恩,谋国不忠。本当断棺戮尸,念效劳有年,姑免尽法追论。伊属张居易、张嗣修、张顺、张书都著永戍烟瘴地面,永远充军。&rdo;
万历命令执事官员把故相的&ldo;罪状&rdo;张贴于全国各地衙门,要六千万子民都知道他是大明王朝的&ldo;社稷罪人&rdo;。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对张居正的清算已经做到尽头。万历皇帝视臣子若草芥,将一切罪恶都扣在居正头上,借此告诉臣子,江山还是朱家的江山,大臣无非是朕手中的工具,既可捧上云霄,也可打入地狱,即使有盖世之功也概莫能外。
翻脸如翻书。
人性的丑恶,往往在帝制社会的最高统治者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万历亲政后暴露出蛇蝎本性,对功劳盖世的恩师元相视之如寇仇,不择手段地制造了一起惨绝人寰的特大冤案。
历史有情,它会褒扬一切推动社会发展进步的人物事迹;历史无情,它会揭露鞭挞任何祸国殃民的奸佞污秽。
公道自在人心!后世史家在论及万历对张居正的&ldo;寡恩&rdo;时,都有不平之气,清初名士沈德潜就哀叹:&ldo;神庙始则尊如父师,过于宠;后至削籍破家,又过于薄。&rdo;
即使在张居正蒙冤的四十年后,当时的有识之士无不感叹明皇朝对功臣的刻薄暴虐。隆庆年间与张居正在&ldo;请大阅&rdo;问题上发生冲突,被连降三级的骆问礼,鉴于居正覆败后朝政日非,感怀时局,以一首《哭张江陵》公诸于世,以示缅怀之情:
宠眷三朝任重身,太平今古几元臣。